我迎上他的視線。
我想哭,可理智又告訴我不能流淚,唇邊的軟肉被咬的鮮血淋漓,我埋到謝之舟的懷里,顫抖著身體:「阿舟,不看了,太嚇人了,我害怕。」
謝之舟輕聲哄著我,輕蔑地看了崔俞一眼,像在看一只螻蟻:「別怕啊,珠珠,不想看我們就不看了,這個賊人明日就要問斬了。」
我哆嗦著唇說不出話來。
我不敢看崔俞,也不敢看謝之舟,我怕我流下淚來,也怕我忍不住撲過去抱著崔俞。
四周忽然很安靜,崔俞慢慢地哼起歌來。
「江南月,清夜滿西樓。云落開時冰吐鑒,浪花深處玉沉鉤。圓缺幾時休。星漢迥,風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搖落恨,素娥應信別離愁。天上共悠悠。」
這是我不開心時,阿娘哄我唱的歌,后來被崔俞聽見了。
他多聰明啊,只一次, 他就學會了。
他一邊哼歌,一邊笑,笑得嗆了嗓子,趴在地上咳了起來。
他說:「謝之舟,我擄走她們兩人,都是薛容音指使的,要不然,你以為她怎麼能毫發無傷的回到侯府呢?」
我的崔俞,連臨死之前,都在為我鋪路。
謝之舟聽了崔俞的話,怔在原地。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的說:「不看了,阿舟,我們走吧,我真的害怕......」
走吧,別讓我再看崔俞一眼了。
心底像是被野獸撕開了個口子,我疼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我忽然想到九歲那年,我發著高燒,緊緊拽著崔俞的袖子,流著淚說:「崔俞,我要去京城。」
他說,好,我陪你。
十二歲的少年,真就用他那單薄的肩膀背著我,一路走到了京城。
這本不該是他的命,這一切本應該與他無關。
我好像搞砸了,我連崔俞也要失去了。
謝之舟察覺到了我的異常,他可能以為我是害怕,于是抱起了我,溫言軟語地哄我:「好珠珠, 別怕,聽你的,我們出去。」
他抱著我往外走去。
我用盡全力回頭看了崔俞一眼,有束光透過縫隙照在了他臟污的臉上。
他攏起了那束光,遙遙地向我捧來。
我看懂了他的口型,他說:「送給你,阿寶。」
15
崔俞問斬后的第三天,薛容音也死了。
她給我的吃食下毒時,被謝之舟撞見,然后謝之舟一劍刺死了她。
她死時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謝之舟會殺她,她踉踉蹌蹌地后退兩步,只來得及問出一句:「為什麼?」
沒有人回答她。
她倒在地上,口中鼻中嗆出血沫,可她卻笑著又斷斷續續地開口。
「謝之舟,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我喜歡的人,從來都只有榮王,」
「回侯府找你,和你虛與委蛇,我只是為了自保,誰會喜歡你這種冷血無情的人,只有珠珠這種傻子!」
薛容音不甘心地閉上了眼。
我看著她的尸體,笑了下。
她說錯了。
我和她一樣,自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謝之舟。
謝之舟沒再管薛容音。
他回頭捂住了我的眼睛,輕聲說:「別怕啊,珠珠,我不會讓她欺負你了。 沒人能欺負你了。」
沒人能欺負我了嗎?
不,還有一個人,那是你呀,謝之舟。
16
第二次和我的婚宴,謝之舟準備的很是盛大,這次,他沒再中途離開。
而在這場婚宴的前一天,我也終于見到了我找了十二年的仇人,謝之舟的父親,當年的寧遠侯,謝至明。
原來他出家了,成了云游四方的僧人。
此番他唯一的兒子娶妻,他才回到京城。
怪不得我找了他多年,沒有他的一點消息。
披著人皮的惡魔搖身一變,成了慈眉善目的僧人,那他跪在佛祖面前時,就沒有一絲愧疚害怕嗎?
我盯了他許久,久到連步伐都忘記走。
謝之舟推了我一下,輕聲問道:「怎麼了,珠珠。」
我回過神來,握緊了袖中的短刃,我笑了笑,說:「沒事。」
我步伐平穩的往前走,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和謝之舟一拜天地。
謝至明在笑。
多慈祥的笑啊,他的兒子娶妻生子,他的子孫千秋萬代,他自然是開心的。
可是,憑什麼呢?
司儀大聲的喊著:「二拜高堂!」
我轉向了謝至明,掏出了袖中的短刃。
在眾目睽睽,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捅進了他的喉嚨。
血濺了我一臉,那短刃上淬了毒,只要沾了血,謝至明就活不成,可我還是將刀刃又往里狠狠的捅了些。
四周嘩然。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撲上來扯住我,把我往后拽去。
我拼命地掙扎,想撲上去再補幾刀,卻掙扎不開。
謝至明倒在地上,不出的抽搐著,喉嚨艱難發出咯咯的聲音。
他要死了。
「爹!」謝之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他撲上去抱住了他的父親,極痛苦又困惑地望向我:「為什麼啊,珠珠!」
我丟開匕首,終于快意地笑出聲來:「謝至明,你還記清河鎮的沈家嗎?我娘,秦翩然,我是她的女兒,我來找你索命來了!」
謝至明圓睜著眼睛瞪著我,他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枯瘦的手顫顫巍巍的抬起,又重重的落下。
他死了。
謝之舟發出一聲痛苦的怒吼,他拔出一旁隨從的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毒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