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莉披頭散發從房間里跌跌撞撞沖出來拉扯邵陽,聲音虛弱,“別打,別打了……”
辛雪菱聽見聲音,迅速套上衣服出來,沒來得及擦干,厚厚的棉睡衣都濕了,頭發上還滴著水。
她一看這架勢就明白發生了什麼,臉色雪白又冰冷,牙齒打著戰,哆嗦著掏手機準備報警。
姚莉看到她動作,朝她撲過來,她腳步發軟,扯住辛雪菱袖子,“辛……辛姐,別報警,要打要罵隨你,別報警,求你了……我們最近太背,他壓力太大,整個人都失常了……”
辛雪菱面無表情,110已經撥通了。
邵陽又氣又恨,團團轉了兩圈,脫下自己身上的夾克不由分說一把裹住辛雪菱不停顫抖的身體。
姚莉扯住辛雪菱握著手機的手腕,一下子跪到她腳邊,“辛姐,辛姐你聽我說……公司黃了,老板也跑了……我們倆在直播間幫人刷單,被騙了四十多萬,攢了好幾年的首付錢全沒了……”
“而且我……我流產了……侯亮實在太難受才會做出這種事……要是再留了案底,他這輩子就毀了……”
姚莉滿臉是淚,虛弱而執拗地不停說話,“我知道你討厭我們,嫌我們沒素質,愛占小便宜,都是為了攢首付……”
“我爸媽不同意我找外地人,七年了都不肯見侯亮,我們倆想買了房興許就不一樣了……以前都是我們的錯,辛姐你饒他這一次吧……”
姚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邵陽,邵陽憤恨地看一眼地上裝死的侯亮,又看一眼站得筆直的辛雪菱,扭頭不說話。
辛雪菱垂著眼放下電話,聲音帶著冰碴,“我給你一個小時,從這房子里搬出去。
我錄音了,一個小時以后如果再在這里看到你們,我就報警。”
辛雪菱回房間去。
外面漸漸響起收拾東西的聲音,門不停開合,樓道里腳步聲不斷,最后終于恢復了平靜。
過了一會兒,辛雪菱拿著邵陽的外套出去,看見他低著頭站在一地垃圾的客廳中間。
辛雪菱把外套放在沙發上,“剛剛……謝謝。”
邵陽搖搖頭,“沒事。”顯而易見地落寞。
“你是不是覺得我過分?”辛雪菱聲音清冷,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邵陽。
“怎麼會?”邵陽驚訝地看看她,“你怎麼做都不過分。”
停了一會兒,他輕輕道:“我只是……想起當年第一次在宿舍見到侯亮的情形,他幫我放行李,笑著說自己叫侯亮,王侯的侯,明亮的亮。”
“畢業幾年,我們……怎麼就都變成這樣了……”
辛雪菱望著他沒說話。
兩人站在狹窄的一片狼藉的出租屋客廳里,久久沉默,一起憑吊那終于徹底逝去的青春。
邵陽在連續碰壁幾個月以后,終于迎來好運氣。
他正式入職了一家房產中介公司。還有一個娛樂公司的經紀人聯系他,說看過他的直播,覺得他外形氣質很好,想邀請他參加一個男團選秀節目。
那公司頗有名氣,選秀節目也已經辦了好幾期,熱度很高。
經紀人大大鼓勵了邵陽一番,許諾他一片大好的前景。
這種事聽起來到底不太現實,邵陽猶豫了一下,拒絕了他。
他從中介公司領了第一筆底薪,買了烤鴨啤酒,想回去找辛雪菱一起慶祝一下。
如果氣氛合適,他還想把醞釀已久的心里話說出來,試試看她愿不愿意給自己一個機會。
上樓到門口,鐵門里傳來女人痛心疾首的蒼老聲音,“……在大城市工作又怎麼樣,賺得再多又怎麼樣,過了這個年你就虛歲27了,連個對象都沒有,人家問起來,我和你爸都不知道怎麼答!”
邵陽停下腳步。
一聽就明白,是辛雪菱的母親來了。
辛雪菱一直沉默,只聽辛母又道:“現在那些老哥們兒叫你爸去聚,你爸都不愛去,人家一聊起來就是女婿兒媳怎麼樣,婚禮什麼時候辦,要不要幫忙帶孫子。你爸在一邊兒話都插不上……”
“這女人啊,一過了25,那就走下坡路了,之前是你挑人家,以后就是人家挑你。”
“前兩天你嬸子給介紹一個30歲的公務員,也在北京,條件特別好,我一下子就相中了。可人家上來就明說,要找25歲以下的,我心里這個難受啊……”
辛母的聲音里帶了哽咽,卻還是聽不見辛雪菱的聲音。
邵陽靠在門邊,望著手上袋子里的啤酒發怔。
“你從小到大學習好,也懂事,從來也不讓我和你爸操心,怎麼就找對象這件事兒,這麼不開竅呢!讓你出去多見見人,拜托同事幫你留意留意,見著小伙子主動點兒,你就是不聽!”
“你就是想急死我,你知道我半夜醒來想到你這事兒,我就忽地一下滿身汗,睡都睡不著哇!”
辛母的聲音已經接近捶胸頓足,辛雪菱還是悄無聲息。
然而那安靜,讓邵陽心口一陣陣悶痛。
被自己的父母嫌棄和埋怨,該是一件多麼難過的事。
他知道辛雪菱善于隱藏情緒,越是在意,就越是一言不發。
她像一只河蚌,習慣合上蚌殼,把所有感受都悶在心里,用血肉慢慢去磨平,去消化。
邵陽轉身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