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他稍稍有些關心我。
卻不承想他說:「你去求一紙和離書,我帶你走,定還可以給你找一個更好的夫君。」
「上次趙家公子便說了……」
這一瞬,怒火從腳底竄到腦袋頂。
我斥道:「父親,你當我是什麼?」
「我已經替嫡姐嫁過一次,你還想讓我再嫁一次?」
「你若怕被連累,便將我剔出族譜,斷絕父女關系好了。」
父親沉著臉:「我也是為你好。」
「我謝謝你,我用不上!」
我「啪」地甩上側門,撞到父親的鼻子,隔著門板,他疼得嗷嗷叫。
怎麼不撞死他!
一回頭,見夫君一身長衫,立于玉蘭樹下。
風雨飄搖,他并未打傘。
腳邊是無數被雨打落的玉蘭花瓣。
凄風苦雨,他瘦削得像是隨時會被折斷。
我心一酸,跑過去將傘撐在他頭頂。
他垂眸看著我笑了笑,聲音輕得像是羽毛:「流云,我們和離吧!」
18
「你說什麼?」
「我寫一紙和……」
「你閉嘴!」我尖聲道,「父親要帶我回去,是想將我送給趙公子,我在他眼里不過是物件而已。」
「不回紀家,我可想法子為你安排其他去處。」
「我不走!你既相信侯爺,我也相信你。」我緊緊握住他的衣袖,「你我夫妻一體,你若此時趕我走,我即刻便吊死在這玉蘭樹下。」
夫君眸光輕顫,幾個呼吸后,他伸手,緊緊抱住我。
「流云,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往后你就算求我,我也不會放你走了。」
他熱淚滾落在我頭頂,我抱著他嗚嗚嗚地哭泣。
淚眼朦朧里,看到回廊盡頭婆母轉身,帶著嬤嬤回了自己小院。
這一夜,夫君與我極盡繾綣。
他似乎想將我揉碎,塞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第二日我與夫君都睡過頭了。
昨夜狂風暴雨,今日竟難得是個晴天。
夫君昨夜累極了,我便沒有驚動他,吩咐婢女,若夫君醒了,便讓他去城內采買。
我去找婆母,她早就拾掇好了自己。
我看著她笑:「母親,咱們走吧?」
婆母沖我點點頭:「噯,走!」
我們坐馬車出城,結果被城門吏攔住。
他神色倨傲又輕蔑:「兩位夫人不會是想跑路吧?」
婆母有理有節:「我們是去城外給難民施粥,已經連續數日都是如此,你去問問便知。」
小吏輕嗤:「誰知是不是你們瞞天過海的計策,不能放你們出去。」
日頭已經過午,我急了:「那些流民還等著吃飯呢。」
小吏不肯放行,還諷刺我們是賣國賊叛徒,說我們定是想法子逃離京都。
正在氣憤,九門提督張大人到了。
他統管京都各門出入。
他一一查看我們馬車上所帶之物,又問過夫君在何處后,道:「放行!」
小吏急急道:「大人……」
張大人冷臉:「陛下尚未下令限制侯府人行蹤,你憑何阻攔?」
小吏這才應聲退下。
張大人朝我們拱手:「夫人,世子夫人,如今邊關戰起,流民眾多,為了二位的安全起見,我會讓幾個兄弟保護你們周全。」
不是保護,是監視吧。
不過能讓我們出門即可。
連著數日都是如此。
一開始,我還擔心流民會覺得我們是賣國賊而有抵觸情緒。
豈料他們呵呵笑著。
「我們才不管那些,你們給我們飯吃,讓我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你們就是我們的菩薩。」
城內,高門顯貴們對我們避之不及。
城外,流民們卻將我們奉為神明。
不過是一墻之隔,這世間事,有時也荒唐可笑。
一連數日我們都堅持出城施粥,夫君一直留在城內。
只有他在城內,我與婆母才能出得去。
這日在城門口,遇到了嫡姐。
她坐在趙家的馬車上,撩起簾子,對著我笑。
「紀流云,這會再做表面功夫,還有用嗎?」
「你夫君考上狀元又如何?你的命都保不住了,你拿什麼跟我比?」
19
我靜靜看她:「我從未想過要跟你比。」
「是你一直將我當成假想敵。」
正好,小吏們已經查完。
我放下簾子,馬車緩緩出城。
流民們已經等久了,我們一到,立馬上前幫忙。
很快,食物的香氣馥郁起來。
我埋頭打粥,手都快斷了。
一個溫和的中年男聲響起。
「給我也來一碗。」
這人衣衫顏色樸素,氣質卻高華,且身邊還跟了隨從。
我皺了眉:「碗呢?」
「沒帶。」
我從籮筐里拿出一個破口的碗。
隨從訓斥:「你好大的膽,竟敢給我家老爺……」
「愛吃吃,不吃拉倒。」我累了一天,沒個好氣,「一看你們就是不缺吃喝的,何苦跟他們來搶這一口吃的。」
中年男人接過碗:「煩勞,我就嘗一口便可。」
我給他舀了半勺。
他慢慢喝完,又要了一個煮紅薯,自己吃了一小口后,剩下的遞給了眼巴巴的孩童。
此時,我們的食物分發得也差不多了。
中年男人又走過來:「我看城內施的都是白饅頭,白米粥,你這……」
話音未落,一個老漢吼道:「貴人,你不要多管閑事,能有口熱乎的就行,紅薯配雜糧粥,我們莊稼人干活就這麼吃的。」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是啊,能吃上就行。」
「白面,我這一輩子都吃不上幾回。
」
……
「一斤白米抵五斤雜糧,一斤白面換十斤紅薯。」我擦著手,笑,「這種時候,讓更多人吃到才是最要緊的。」
「且邊關戰事在即,如今的白面和白米是什麼價,貴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