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白月光回來了,是我失蹤一年的姐姐。
我很高興。姐姐鎮守北疆,忠心為國,對我也是極好的。
可是,很快地我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我接到了圣旨。
通篇只有一個意思,就是讓我和親匈奴,遠嫁北疆。
恕我直言,我不理解。
在知道是姐姐親自上書,讓皇帝把我嫁到匈奴謀求和平之后,我就更不理解了。
匈奴人連年來大虞北疆打草谷,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姐姐作為征西將軍的嫡長女,十六歲就上戰場的邊將,更是與匈奴多年廝殺,仇深似海。
她怎麼會舍得將自己相依為命多年的妹妹,嫁給殘暴的匈奴人?
我不信。
于是我連夜帶著婢女月牙,前去姐姐的寢宮求見。
宮里的夜冷得很,姐姐依舊是出征之前顧盼神飛的眉眼,只是多了幾分嫵媚與憔悴。
她俏生生地站在風口上,素白的衣襟蹁躚,宛如月下幽曇,長長的睫毛被眼淚打濕。
姐姐流下來的淚水,順著她尖尖的下頜,一滴一滴地砸落在我的心上。
「稚奴,你知道嗎?朝廷已經打不起仗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姐姐哭。
姐姐七歲時,母親因為生我難產而死時,她沒有哭,只是承擔起了撫育我這個妹妹的責任。
姐姐十六歲時,父親被匈奴人埋伏殉國,她也沒有哭,只是打造了一柄長劍奔赴邊關。
可如今,姐姐卻在我的面前,哭到肝腸寸斷,哭到讓天地失色。
我站在原地,看她的樣子,心里如同倒了一鍋熱油,燒得發疼。
「我嫁。」
孟稚奴沒有高強的武藝,也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更沒有造福一方的才干。
被百姓們的賦稅白白地奉養十七年,能夠以微薄之身換取邊境和平。
原是我的福氣。
2.
不知為何,這場婚事來得很急。
宮中的繡娘趕制了兩天兩夜,把嫁衣繡好的同時,接親的匈奴使者也到了。
出發和親的前一夜,我推開一切瑣事,又去找了姐姐。
懷里抱著我多年的積蓄。
邊關將領拿到兵權之前,總得在宮中押一個家眷。
姐姐出征之前,把我托付給了青梅竹馬的太子,李昂。
哦,現在李昂已是皇帝了。
愛屋及烏,加上我確實只把皇帝當作真正的兄長對待,與其并沒有太深的利害關系。
所以我于宮中暫住的時候,后宮里的嬪妃太妃們,甚至是皇帝本人,都沒少借著各種由頭給我賞賜。
如今姐姐回來,我要遠嫁,無法照顧她,李昂又對她一往情深。
想來,好事應該也近了。
這些金雀釵玉步搖、翡翠鐲子琉璃簪、明珠絡子和田佩,便留給她在宮中用吧。
姐姐聽了我的來意,當著我的面打開了匣子,看到一匣子的珠光寶氣,表情略有些異樣。
「稚奴,你對姐姐可真好啊……」
姐姐臉上掛著笑容,素白的十指一寸寸地拂過那些珠寶,眸光卻深沉起來。
許多年后,我想起離宮前的那一夜,苦笑著罵自己蠢笨。
如果那天,我能看出來姐姐的異樣,是不是后面的日子,就不用讓姐姐受那些錐心刺骨的苦楚了?
可惜我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從未有過未卜先知的能力。
第二日,我換上匆忙趕制的嫁衣,三跪九叩地拜別了皇帝哥哥。
出人意料的是,姐姐沒有來送嫁。
我同月牙等她到日暮,終于在匈奴使者的不斷催促下,在潑灑而下的晚霞里,踏上了去北疆的路途。
能為君王罷征戍,甘心玉骨葬胡塵。
馬車緩緩地開動,在車輪的滾滾聲里,我掀開簾子,往帝都的城樓上看了一眼。
最后一眼,是霞映高樓,浮云半遮。
3.
車隊行到一半的時候,姐姐給我陪嫁的另一個婢女阿啾,非要給我蓋上蓋頭。
我心里有些不太高興,一來是大虞只有民間成親時才會蓋上蓋頭,貴族女子沒有這種習慣。
無論如何,皇帝是給了我一個公主封號的。
二來是,此去路途遙遠,若是沒有蓋頭,還可以看看北疆風景。
姐姐當年束發短衣地上了戰場,我卻被她留在了帝都里,為了安全,家中的婢女、嬤嬤是從不肯讓我出門的。
后來姐姐出征,皇帝更是派人把我接到了宮里,囿于四四方方的宮墻下。
這一生已經過去了小半,可是我還從未出過遠門,感受感受自由的氣息。
「我不蓋。」我客氣而強硬地推開了阿啾遞過蓋頭的手。
阿啾訕訕地笑了,還想再說什麼,我卻已經將頭擰過去了。
就這樣一路無話,迎親的馬車來到了大虞和匈奴的邊境。
大漠風塵日色昏,北風雁急浮清秋。
我癡癡地凝望著眼前荒涼寒疏的景色,帶著對未來的憧憬與害怕,心想,這就是我即將要生活的大漠嗎?
聽說匈奴的王子們,從小就學挽弓控馬,如同鑌鐵一般生硬,我嫁過去,應該如何哄得他歡心,為大虞爭取更多的利益呢?
正想著,天空烏云匯聚,下起了大雨,暴雨夾雜著雪花和冰碴,把我們一行人淋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