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婚事作罷。
侯夫人又相中了指揮使梁浩波的長女。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先是愣了,接著臉上泛出擔心。
只因一個姐姐說,她家有親眷在梁府干活,那梁家大小姐,可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我本以為,一切都會那麼發展下去。我在等著,一切塵埃落定。
然而事情,再次偏離了我的想象。
半個月來,府里的氣氛都很緊張。
二小姐回來了一趟,這之后太太神情都帶上了憂慮。小侯爺來請安,也不像從前那樣,說說笑笑,討母親開心。他們數次屏退眾人,獨自商量著什麼。
于是正院里的下人都提起十二分精神伺候,每天垂著面龐進出,只求不要落到太太眼里,做了出氣的倒霉蛋。
直到那一天,侯爺還未回府,突然來了一隊宮里來的侍衛,領頭的還有堂倌。
府里的人一下子都慌了。
太太還來不及反應,又有內監過來宣旨。
那時府中人才知道,靖王犯了大事,觸怒圣上,被押著送回王府,日后再審,二小姐也被一道關著。
信安侯府作為同靖王來往最密切的人家之一,也被算了進去,眼下侯爺已經被抓。至于信安侯府其他人,出嫁女不論,太太小侯爺都被下令發回原籍。到此還特別言明,太太是女眷,小侯爺不曾入仕,故而不作牽連,開恩放回。
至于下人,御令上說了,不得帶一個,都得還家。
一時之間,樹倒猢猻散。信安侯府的錢財珠寶被一箱一箱抬出,侍衛念著身契,下人家仆領了便回去收拾東西逃命。
也有忠仆不愿意走,哭著喊著要留下來,到底抵不過家人的拉扯和侍衛的驅趕,被帶走了。
我也領了身契,塞到了衣服里,又去打包了我的東西。然后同那些侍衛說,我是小侯爺的妾室,也算家人,求他們讓我留下來。
太太還撐著,坐在主座,看著東西一樣一樣地被抄檢。一旁的小侯爺臉色慘白,卻不敢抵抗,恐遭更多災禍。
清點完成,已是半夜,那堂官說:「命令下得急,明日起,夫人和公子便得離京,今晚府外都圍著人,還請莫要令我難做。」
說罷,人便走了。
從前我覺得是瑤臺閬苑的侯府,如今凌亂不堪,四處都是翻檢的痕跡。綾羅被踩得烏黑,瓷器碎了一地。
太太這才起身,一起身,便晃著要倒下,我和小侯爺趕緊上前扶她。
遭遇大禍,太太和小侯爺一時都無暇顧及其他,此時他們才發現,我還在。
太太有氣無力地問:「雋客,你雖被定給了乘英,但還沒過明面。眼下怕是連乘英院里的人都走光了,不走也得被趕走,你為何不拿了身契逃命去。」
我如何沒有考慮過
?
但就像我從前想過的,我無處可去。
我不像瑞露,過不了富貴日子,回去也是家里的姑奶奶。
我回不去姨夫家。生了這張臉,若是一個人生活,前怕惡官刁漢來為難,后怕一個麻袋下來把我送去秦樓楚館。
太太和小侯爺雖然落了難,但圣上的懲罰不算重,只是讓人回去原籍。雖然回去后不免要辛苦生存,但小侯爺是個大男人,三個人一道總比一個人更有依靠。
來日事情若有起色,還能得個忠誠的名聲。
沒有起色,因為沒上戶籍這點,想來也是能逃生的。
當然,也是賣身契已經在我手里,出門便是大道朝天,我才敢如此想。
于是我說:「我是在正院里長大的,受了太太多少的恩,侯府便是我的家。如今遭了難,若你們兩人自己去,還不知要如何過活呢。我想跟著太太一起回正樂。」
太太很感慨,眼睛中淚光盈盈:「雋客,你果然是個好的。只是,他們怕也不讓帶著你……」
我說:「我被太太指給了小侯爺。他們說家人返回原籍,難道我就不算嗎?」
太太這才點了頭,賀乘英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我。
經歷了如此一遭,太太自然不可能再將我視如從前。她同我說,從今以后,我便同她女兒一樣。雖然如今落了難,說什麼都不作數,若有朝一日,事情有變化,定要好好謝我。
在官兵面前,我們用了商量好的說辭,只說我是賀乘英的妾室,還未上戶籍,但有從前的月例為證。
那堂官叫人查了一下賬本,便允了。
我們帶了三個包袱,里頭是一些換洗衣服。
我做丫鬟幾年存下的體己不少,大半都藏在我身上。太太和少爺也有些不為他人知的隱秘錢財,雖然不多,但是能撐不少時日。
我們本來是想搏一把,但這些居然都沒有被查出,他們略看了看包裹,就放我們走了。
這是一處奇怪的地方,外人看著轟轟烈烈地抄家,居然還留了一條活路。
只是我們來不及想了,沿途會有人盯著,直到回到侯爺的祖籍,一座叫正樂的小城。
信安侯祖上一窮二白,四處游蕩,是跟著圣上到了京城安家。雖有個祖籍,從來也沒回去過。
世家都有的老宅,信安侯府也沒有。
等到了正樂,只怕一切都要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