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樓月行和長公主都不京中。
長公主正親自到各處奔走,尋找援軍。
樓月行則潛入了北戎,設計暗殺了三個北戎皇子,把北戎皇族攪亂成了一鍋粥。
大梁這方有了反敗為勝的時機。
只是山河路遠,京中亂成一團,消息閉塞。
直到歸來后,樓月行才終于得知我的死訊。
他紅著眼睛殺入敵營,俘虜了敵將,將其抽筋剝皮,方才從他們口中撬出了我尸身的下落。
那時,我已骨肉皆爛,很是難看。
樓月行向來冷靜,從不在下屬面前失態。
可那一日,他卻抱著我的尸骨,雙眸通紅,悲慟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他的血染到了我的骸骨上。
從那一刻起,我開始能聽到他的心聲——
我從未想過,在我生前,那個總是冷冷淡淡喚我皇后娘娘的人,竟把我藏在心里那樣深。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跟我道著歉:
【是我來晚了。】
【待為你報仇之后,我便自刎去尋你。】
【你到時再狠狠打我罵我......可好?】
他的心聲極溫柔,卻又悲傷至極。
后來,他親手為我選了一處風水寶地,擇墳下葬。
有人勸他:
「掌印大人,皇后娘娘應該葬于皇陵才對。」
他嘴上說:
「謝氏已被皇上厭棄,無顏再入皇陵。」
心里想的卻是:
【琳瑯,我不想......讓你與那個人合葬。】
【他會臟了你的輪回路......】
【你等我......我很快就會去殺了那個人。】
【讓他也嘗嘗腸穿骨爛,野獸啃食的痛苦好不好?】
將我下葬之后,樓月行就病了。
他在東廠那些年,人人都罵他心狠手辣。
卻無人知道——
身為皇家的心腹鷹犬,他干的一直是賣命的差事。
太醫說,他新傷疊舊傷,再加上悲慟傷身,這才吐血不止,引發了心疾。
他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憔悴了下去。
而在他高熱昏迷的夢囈中,卻總會輕輕呢喃著我的閨名:
「琳瑯、琳瑯......」
我怎麼都想不通。
他對我,何至于此呢?
直到有一次,他藥浴療傷時,我親眼見到他脫下了外袍,露出了里衣內貼身藏著的一把匕首。
那匕首很小,刀鞘上綴著精美的寶石。
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14
那是我的刀。
我出身武將世家,雖是女子,卻也從小習刀練劍。
多年前,兄長奉命回京,調查過一樁軍餉貪墨案。
案子牽連到了一個前朝惡名昭著的老宦官——秦忠。
那時我尚年少,曾跟著兄長,去過一次那老宦官的府邸。
兄長與那老太監在前廳周旋,我聽得無聊,便溜到了秦府后院,誤打誤撞地進了一間偏僻的柴房。
柴房里躺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年。
他看起來比我大個三四歲。
瘦弱憔悴,遍體鱗傷。
只剩一張臉還算完好無損,卻也臟兮兮的,幾乎快看不出本來面貌。
——都說秦老太監身有殘缺,喜好變態,偏愛搜集皮相白嫩又漂亮的少年養在府里,日夜磋磨。
我看那少年的眼神,隱約猜到,他定是不肯屈從,才落到這種地步。
「喂,你沒事吧?」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難堪地偏過了頭。
那一瞬間,他眼神寂滅,似乎早已喪失活下去的欲望。
得益于武將世家的出行習慣,我從小便跟父兄一樣,隨身會帶些治外傷的藥膏。
見他可憐,我就給他上了些藥。
又將自己從永花巷子里剛買來的桃糕,分給他吃。
他一動不動,似是在靜靜地等死。
我便蹲下身子,親自喂到他的唇邊:
「這可是永花巷陳家鋪子的桃糕,我買來沒舍得吃,一直揣懷里溫著呢。」
「你若不吃,可就要浪費了哦。」
「誒,我幫你舉得手都酸啦!」
「給個面子,就吃一口好不好?」
他怔怔地看了我好久。
終于,配合地咬了一口。
我當時便想,他一定是個心軟的人。
明明自己都不想活了,卻還不忍看我累著。
于是我繼續絮絮叨叨地勸。
他就沉默地聽。
好在,有第一口,就有第二口。
最終,他混著傷重的血水,艱難地吃下了那些糕餅。
我瞧他實在凄慘,便告訴他:
「我今日只能勉強給你些藥膏吃食,卻救不走你。」
「不過,再過幾日,我兄長應該就能把秦忠那個老變態送進天牢了。」
「你多撐一撐,會好的。」
他終于開了口,輕輕地「嗯」了一聲。
臨走時,我怕他會被欺負死,又把自己身上的銀子全都給了他,還塞給他一柄匕首:
「這刀留給你吧,若那老閹賊又欺辱你,必要時,可用來自保。」
「等出去之后,你若有難處,就讓人傳消息,或者直接去將軍府找我——」
「我叫謝琳瑯。」
「記得了嗎?」
他捏緊了那柄匕首,聲音輕輕的:
「嗯,記得了。」
后來——
兄長說到做到,當真沒用幾天就把十幾個貪官送進了天牢。
其中就包括老太監秦忠。
辦完差事之后,兄長就回了北疆,京中又只剩下我一人。
我又去了一趟秦府,試著去找那個少年。
只可惜,所有的管事仆人都已趁亂逃走,徒留滿目狼藉。
他帶走了我的匕首,從此人間蒸發。
數月之后,喪報傳來,我父兄戰死。
一夕之間,我從云端墜落,成了謝氏孤女。
朝廷又迎來新一輪的權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