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成親前一夜,禁衛軍浩浩蕩蕩闖進了我家,以貪污之名將我全家屠殺殆盡,血流滿地。
許多日夜后,我才知道其中陰謀。
寧王之所以大力贊成顧連之娶我,是為了拉攏我爹這個太子太傅,暗害太子。可我爹一口拒絕,并要求取消婚約,從此山河不交集。寧王這樣的人,要麼不做,要麼做絕,既然我爹不答應合作,那他便要趕盡殺絕,以絕后患。
這才有了羅織好了的罪名,在我將要嫁給顧連之的前一天夜里,落在了我何家的頭上。
而那令人瞠目結舌的聘禮,便是最好的證據。
寧王一早就做好了準備,在那些數不清的聘禮中做了手腳,相當一部分并未登記在聘禮單子上,整箱整箱刻著朝印的雪花銀從我家抬出,鐵證如山,便是舌燦蓮花也洗不清。
為表大義滅親的高潔,他還自請親自帶禁衛軍去偵辦此事,為的就是能確保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宮中派出的禁衛軍被他攔截了下來,以金銀賄賂,掩蓋下了此事。
而他豢養的死士則喬裝成禁衛軍,在還未審問時,就痛下殺手,我何家上下數十口人,無一人幸免。
一夜之間,我和顧連之之間的距離從一條小溪劃為了泱泱大江,此生不可逾越。
我沒辦法,也沒資格替我枉死的全家去原諒殺人兇手,即便他是顧連之的父親。
我勾起唇角,伸手錘了錘他的心口,罵了句,「你可真壞,羅織構陷這些,就不怕遭報應嗎?」
他大笑一聲,親了親我的嘴唇,對我這個問題嗤之以鼻。
我笑著說,也許他們化作了厲鬼,也要來找你報仇的。
他更是覺得好笑,說太子太傅那個冥頑不靈的迂腐木頭,是個看不清形勢的蠢蛋,又如何能有本事來找他尋仇。
我出神地看著他,說道,「是啊,真蠢。」
10
幾日后,寧王府張燈結彩,掛了好些彩綢,喜字整整齊齊地貼在門上,昭示著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我坐在花轎里,顛簸著進了寧王府的門。
卻不是來嫁給顧連之的。
我做夢也沒想到,朝思暮想的一幕竟是這樣實現的。
洞房花燭夜,我依偎在寧王的懷里,將一杯杯下了藥的酒水灌進他嘴里,直到他躺在地上不能動彈才作罷。
我將匕首刺進了寧王的心口處,在他清醒地感受疼痛時告訴了他,我是何晚濃,是在他手里死了一回的人。
他驚恐地看著我,聽我說完后旋即在眼里填滿了憤怒。
他想要起身將我千刀萬剮了,卻發現怎麼努力都是徒勞。
我計劃了這麼久,又怎麼會讓他有一絲的活路呢。
我舉起匕首,撕開了他的衣服,將他心口上的肉一片片割了下來,每下刀一次,我都要清楚地告訴他,這是為誰報的仇。
直到他在絕望的恐懼和無盡的疼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顧連之帶人趕到時,我滿身是血地坐在地上,望著他癡癡地笑,笑著笑著涌出幾滴眼淚,冰冷又絕望。
我殺了寧王,殺了仇人,殺了顧連之的父親。
顧連之看到我的一瞬間,瞳孔驟縮,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仿若電擊一般。
他大概不能明白,為什麼前些日子和他說了此生永遠不再相見的心上人,為何會身著嫁衣坐在他父親的洞房里吧。
我絕望地看著他,兩行清淚從眼角迸出。
我多想告訴他,我是何晚濃,我很想他,很想嫁給他的。
可我不能了。
在那些人動手之前,我咬破了藏在舌下的毒藥。
終于可以結束了。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好像看到顧連之沖了過來,把即將要倒地的我圈在懷里,溫熱的眼淚落在我的臉上,一滴一滴,他痛苦地喊著我的名字。
「晚晚,晚晚……」
我忍著胸腔傳來的劇痛,想要告訴他,若有來生,我們還是不要再遇到了吧。
可費了好些力氣,我都沒能完整地說完這句話。
我死在了顧連之的懷里。
連一句道別都沒有。
我看著他抱著我撕心裂肺地大哭,看著他痛苦地癱倒在血泊中,看著他將寧王安葬好后,又將我埋在了那棵桂花樹下。
那天的月亮很圓,很亮,皎皎掛在長空,為每一個匆匆趕回家的人照亮歸途。
空氣清冷,若有似無飄著幾縷桂花香氣,沁人心脾。
唯獨那棵精心掛滿金箔的桂花樹上,原本繁茂的枝頭稀疏了許多,失去了從前的勃勃生氣,蔫蔫的,在晚風中搖搖欲墜。
他很久都沒有再來看過我。
大概是怨我吧,畢竟是骨肉血親,與我當初不想面對他的心情是一樣的。
我沒有告訴顧連之的是,其實成為喬蘭后,我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接近他。
因為那些接連死在了我手上的小嘍啰們,都和寧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我懷疑過,卻不愿相信。
直到我看著確鑿的證據不得不相信。
寧王殺了我一家,我亦想要以牙還牙,讓他全家來陪葬。
我是想殺了顧連之的。
終究還是沒能對他下手。
也不知道爹娘會不會怪我,怪我對害了他們的人手下留情。
再后來,顧連之上書為我爹平反,恢復了他的清譽,并自請為父代過贖罪,流放千里之外。
我看著他在風雪里艱難前行,看著他被同行的罪人肆意侮辱謾罵卻不吭聲,只在深夜里望著慘淡的月光輾轉,恍惚間那張少年氣十足的臉與之重疊,好像從未變過,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曾經鮮衣怒馬、金尊玉貴的少年郎,如今披著殘破的囚衣,傷痕遍布,獨坐在冰窖似的牢房里,再無半分尊貴模樣。
可他抬頭看月亮的時候,眼睛里的光依舊閃閃發亮,掩蓋了眼底鋪陳的層層哀傷。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又是在何時認出我來的,我原以為在一切了結后能和他如從前般長相廝守的。
終究是天意弄人。
滄海桑田,再不復從前。
倒不如從未遇見過,各自行走在各自人生的平行線上。
可惜沒如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