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玉佩,是我們訂婚的信物。
自從阿娘將那塊玉佩給我之后,我就一直掛在腰間,從未有一天取下來過。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佩戴那塊玉佩的呢?
大概是崔景晏提出讓我出面頂罪那天開始吧。
忽然就不想碰它了。
其實,同樣的玉佩,崔景晏也有一塊。
但他一次也沒有戴過。
我坦然搖頭:「沒丟,只是不想戴了,你不是也從來不戴嗎?」
他無言以對。
只是幽幽盯著我,目色凄然。
8
我用了十年時間,明白崔景晏和侯府并非我的歸宿。
萬幸,我的人生還有很多個十年。
我要替父兄,替阿娘照顧好他們的溫盈。
我會成為自己的歸宿。
侯夫人將溫家的田宅鋪子藏品等等資產理出清單交還給我那天,崔寶珠派人在歸雁閣放了一把火。
這個草包總能在不經意間幫我一把。
其實他們剛點完火,張嬤嬤就發現了。
但我不讓她滅火。
刻意等了許久才拉著她跑出去,四處叫人。
那天刮南風,火舌很快舔上屋頂,迅速將整個歸雁閣籠罩。
雖然被聞訊趕來的崔景晏帶人撲滅,但里外熏得漆黑的歸雁閣已經不能再住人了。
我趁機提出搬離侯府,出去找個宅子暫住。
崔景晏原本正在檢查我手上的劃傷,聞言猛地抬頭看我。
眼中似有什麼東西悄然破碎。
他顫聲道:「阿盈,沒有這個必要,侯府還有很多地方可以住。」
我湊到他耳邊,語帶譏諷:「不用了,再有下次,我怕真的被燒死。」
而崔寶珠已經嚷嚷開了:「趕緊走,有本事別回來!剛搶回點財產就狂上了,小心有命搶沒命花……」
她并未說完。
因為崔景晏忽然回身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并且叫她滾出去。
她長這麼大,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當即鬧得天翻地覆。
揚言崔景晏不向她道歉,她就去投湖自盡。
侯府上下亂成一鍋粥。
就連成安公主也收到消息趕了過來,拉著崔景晏的衣袖,語氣嬌嗔:「景晏哥哥,你就給寶珠道個歉吧,她可是你的親妹妹啊,你怎麼能為了一個外人打她呢。」
崔景晏第一次沒有給她好臉色,而是冷聲表示這是侯府家事,讓她不要瞎摻和。
公主桃李之面,霎時慘白。
最后侯夫人一錘定音。
她抱著哭得直打顛的崔寶珠,一臉無奈道:「鬧成這樣,你想搬就搬吧,出去靜一靜也好。」
崔景晏不同意。
但是除了他,所有人都同意。
少數服從多數。
我立刻著手收拾東西。
好在我屋里貴重物品并不多,要緊物件我早已放進防火的烏木箱子。
所以很快便收拾好。
崔景晏看著被棄置在角落里連綢帶也沒剪開的大紅嫁衣,凄然問道:「你不會再回來了,是嗎?」
我朝有女子親手為自己繡制嫁衣的習俗。
我精心繡制多年的那件嫁衣前些日子被崔寶珠撕毀了。
崔景晏為了哄我頂罪,重新送了一件。
怕三個月時間繡不完,還特意選了一件繡制好的,只需自己添些珠飾即可。
不過,從送過來到現在,我碰也沒有碰過它,更加不可能帶走。
我將那塊玉佩放進他手里,無悲無喜:「崔景晏,我自知配不上侯府的門楣,也不想誤了你的前程。
「替罪那件事,就當我還了侯府十年養育之恩。
「婚書我已經撕了,玉佩也還你,從今往后,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他托著玉佩,目色泫然。
他說:「阿盈,我們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吧。
9
溫家舊宅早已被侯夫人做人情半賣半送出去。
我只好帶著張嬤嬤租賃了一個干凈雅致的小院暫居。
侯府還回來的田莊鋪子,還有折算回來的銀票夠我余生富貴了。
從今往后,我和承恩侯府再無任何瓜葛。
安置妥當后,我和張嬤嬤上街采買。
她笑得很開心,就連早已彎曲的背脊都挺直了。
看到賣糖葫蘆的,堅持要用自己的私房錢買一串給我吃。
她從我出生起就負責照顧我,幼時每回帶我上街都會用自己的工錢為我買零食。
這些年,她跟著我寄居侯府,沒有說過一句怨言。
十年時間,我長大了,她卻老了十歲不止。
從前我眼里只有崔景晏,從未回頭看過。
如果我回頭看,就會發現。
其實,我并非孤雁。
阿嬤的愛也很珍貴。
我把小院朝南的屋子分給阿嬤,她關節會痛,需要暖和的房間。
起初她怎麼也不肯。
直到我哭著說自己只有她了,我希望她能陪我很多很多年。
她才含淚點頭。
我們在小院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心。
每天早晨手挽手上街買菜。
阿嬤與菜販講價時,我在她耳邊悄悄說:「不用講價,我現在很有錢。」
她也湊到我耳邊,悄悄說:「買東西哪有不講價的,必須講!」
然后用省下來的幾文錢買糖葫蘆。
我們一人一串。
她說那是她講價賺回來的,吃起來格外的甜。
我深以為然。
阿嬤做飯的手藝也很好,她現在不許我進廚房,還說只要有她在,以后都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