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出到遲暮。
然后在最后一絲天光被吞噬時躲進被窩。
又在半夜被驚醒。
日復一日。
像是麻木遲鈍的木偶。
直到那天,我用水果刀抵上自己的手腕。
抬眼時,卻在鏡子中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丑陋,佝僂,發絲凌亂,神情刻板。
我扯動嘴角。
然后她也笑。
比哭難看。
那不是明昭。
我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我卻跌跌撞撞地向著鏡子去。
那不是我。
我漂亮,優秀。
花一樣的年紀,來到了自己最心儀的大學最心儀的專業。
少年意氣風發,躊躇滿志。
前路光明燦爛。
眼眶溫熱,眼淚大滴大滴地掉落。
我顫抖著,指尖撫上鏡中人的臉。
她也顫抖。
玻璃冰涼的溫度與溫熱的指尖相觸,我卻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對不起。」
我說。
「對不起啊,明昭。」
我貼近她的額頭,眼淚沾濕病服。
「差一點……連我都要放棄你了。」
「對不起。」
鏡中人泣不成聲。
17
熱搜過后給我的微博漲了幾十萬粉,偶爾還是有不好的留言,我直接送上舉報拉黑一條龍服務。
蹦跶太厲害我就直接存證據報警。
離婚冷靜期間,我還是住在上司家。
薅老板羊毛的感覺很好。
某天中午午休,我從公司旁邊的咖啡店出來,卻碰見了溫荷。
她拿著一箱東西,頂著太陽站在路邊,蒼白著一張臉。
很虛弱的樣子。
同事幫我撐傘,我本來打算直接走過,卻被她叫住:「明昭!」
「你這個瘋子!你竟然還去找我的領導,就為了一點點小事!」
「因為你!我們倆都丟了工作,這下你滿意了吧!就因為時川愛我,你就對我們倆窮追猛打,你太惡毒了吧!」
同事想出聲罵她,被我攔住了:「愛你?」
我笑了聲:「愛你就是讓你把孩子打掉?」
「你!是你指使的是不是!你這個瘋子!」
同事直接笑出聲:「小姐,昭昭都和那個賤人離婚了,你要是喜歡就不要錯過了。」
「直接鎖死吧,我看你們般配得很。」
我拿著咖啡,搖搖頭,準備離開。
「明昭,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幅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卻好像什麼都有。」
「那我搶你的東西了嗎?」
「……只能怪你看著就讓人生厭。」
「明昭,你等著,以后我……」
「沒有以后,溫小姐。」
我笑笑,平淡地像是敘述:
「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18
和時川去拿離婚證那天,來找我的好友自覺充當我的保鏢。
確保時川近不了我身。
我看著她們三手拉手組成一道人墻,笑出聲。
時川拿著紅本,站在人墻另一邊看我。
他憔悴很多。
臉上的神情像是哭過,原本合身的衣服好像都大了些。
他想和我說話:「昭……」
「昭!昭!今!天!天!氣!真!好!」
朋友立馬大聲說話。
「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等什麼?」
「恭喜你!恢復單身!哈哈哈哈。」
她們湊上來,把我往車上推:「走啦!」
我笑著,和他們一起鬧。
沒有再理會身后的人。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下。
朋友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房間門口。
我握住門把手,向下按壓。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無數的彩帶金粉從天而降。
一張張熟悉的臉上都掛著盈盈的笑。
她們看著我,大聲祝賀:「恭喜脫離苦海!」
我和她們笑鬧成一團。
19
宴會快收尾的時候,我站在窗臺邊上吹風醒酒。
紀妍敲了敲陽臺的門,在得到我的回復之后推門進來。
我瞇著眼睛看她,傻乎乎地笑。
紀妍笑笑,拿出一個盒子放在臺上。
我眨眨眼,問她:「這是什麼?」
「自己看看吧。」
她不肯說,我便自己看。
紅絲絨的底上,是一塊我喜歡很久的古董表。
表盤上的色彩仍舊鮮艷。
我訝然:「找這個肯定廢了不少力氣吧。」
紀妍笑了笑,撐著下巴:
「我有個朋友的弟弟,喜歡一個人。」
「偶爾能聽見他聊起他弟弟的近況,譬如他在暗戀的人的婚禮上喝得酩酊大醉。」
「譬如他最近枯樹開花,又和初戀重逢,譬如他欲速則不達,太過著急而在初戀面前的形象全部都毀掉了。」
「后來某一天,朋友陪他弟弟喝酒,兩個人都喝多了,喊我和老公去接他們。」
「我去的時候他弟弟還在說,我在旁邊聽了個七七八八,大概意思是說他暗戀的人曾經遇到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邊說邊哭,他哥問他怎麼了,他說一想起來就心疼。」
「想到她那樣堅強,想到她那時該有多痛苦多無助想到她一個人就那麼扛過來了。」
「而他什麼也做不了。」
「然后他哥就說,那就做些你能為現在的她做的事情就夠了,只要不放棄,還是有機會追到的。」
「你猜他說了什麼?」
我搖搖頭。
紀妍笑了笑,看著遠處闌珊的燈光。
想起那天昏暗的酒吧。
燈光投射在澄澈的液體里,又反射到青年的眼角。
他流著淚,搖頭。
他說:「不追了。」
「哥。」
「從前覺得只要再努力一點,再優秀一點,就能夠站在她身邊。」
「可是我現在才發現……」
「我配不上她。」
「后來我才知道,『她』是誰。」
「可他還是放心不下,于是后來又偷偷雇了一批人加強了我們公司周邊的安保,他說那天下午給你發了信息,你回他:一切都好,他就知道你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你去媒體公司的那天,他也去了,在現場看完了全部,然后又悄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