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胤,你知道自己是流民之子,所以絕對不會放過所有知情之人。
「你不相信人心,自然不會知道,安將軍和阿娘他們會為了天下大義,為了早日結束戰亂,為了百姓不再受苦,會將你的秘密爛在肚子里。
「他們并不在意誰坐那個帝位,他們在意的是天下萬民,是太平盛世。
「而你,被『流民之子』這幾個字,刺痛了眼。
「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與你一般,看重你身上流淌著的到底是哪里的血。」
時胤臉上的血色倏然褪了個干凈,震驚之色溢于言表,整個人呆住,似乎反應不過來。
「時胤,你前后兩輩子,欺騙算計了那麼多人,背棄了那麼多人的心意和性命,就為了坐上那把龍椅,值得嗎?」
「值得,當然值得!
「我若不坐上那帝王寶座,我這一生豈不是個徹徹底底的笑話。」
時胤咬牙切齒,暴怒著回答我。
「可坐上了,難道就不是了嗎?」
我搖了搖頭,活了兩世,頭一次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上一世我殺俘,我屠城,我手染業果,我家破人亡,我惡名遠揚。
「我一直告誡自己,這是我選擇的人、我選擇的路,我不該后悔。
「可我現在是真的后悔,你做的一切,竟是因為這樣可笑的原因。
「流民之子也罷,皇子也罷,你當我真不知道嗎!」
我聲色俱厲,一波未落,一波又起。
時胤還未從我方才的話中緩過神來,又被我下一段話打了個措手不及,眼中布滿了驚懼。
「上一世在鹿韭城,眾人都以為我不惜傷亡,將桐城變成人間煉獄,定要將裴無瀚困至力竭而亡,是為了替安昭報仇,恐怕連你都信了。
「可我從未對人說過,我要裴無瀚死,甚至一刻都等不了,是因為他知道你不是皇子!
「他一日在世,對你,對大夏,都是巨大的禍患。
「我必須得在他將此消息散出前,將他剿滅。
「可笑你們卻將我的雷厲風行,認成手段殘忍,報仇雪恨。
「可我與裴無瀚又有什麼仇!」
我心口一酸,想到安昭,想到我上一世如何對他,心痛到幾近不能呼吸。
上一世我甚至從未想過替阿昭報仇。
裴無瀚沒有說錯,最終我也沒有落得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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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當初明月山莊覆滅一事,上一世我一直不敢深究。
害怕與時胤有關,害怕自己無法面對。
后來我一心求死,對一切灰心喪氣,就更沒有勇氣追究到底。
如今一朝解惑,卻天地變化,物是人非。
過往恩怨,如今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恩怨。
只是,上一世時胤既然打算讓明月山莊消失,為何又要留下我一人?
難道是因為我蠢?被愛意迷了眼的女子,怎能不蠢。
他算計一切,連我的愛慕,都是時胤刻意誘之。
時胤那麼自信,從沒想過我若不愿意,他做什麼都沒有用。
這一切……
不對!
今世我并不愛他,他怎能篤定我一定愿意助他!
甚至我已明確地表示出想要忘卻前塵的意思。
這一切,似乎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
各種線索在我腦中極速糾纏,混成一團迷霧,隱隱指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我雖早已知時胤的真正身份,可他方才的反應證明,他并不知道我知曉此事。
如今戰事已平,他已經利用完我,何必多此一舉告訴我他的底細。
難道是故意試探?試探我是否知情,然后再殺人滅口?
我心底一涼,卻沒有從他眼中看出想要殺我的意思。
不想殺我?那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我心底隱隱冒出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猜測。
「上一世,你滅我明月山莊,將我利用殆盡。今世重來一遭,還不肯放過我嗎?
「或者,我說得更明白一點,你當真記得上一世的事情嗎?」
時胤低垂的眼眸終于抬了起來,閃爍著細微的碎光。
「連這都要騙我嗎?你若如此不坦誠,后面又如何能說服我與你聯手。」
我嗤笑一聲,覺得這一切荒唐至極。
原本以為時胤也回來了,當初的恨意便有了著落。
可如今發現只是虛晃一槍,他根本不記得,只是在騙我而已。
新仇加舊恨,讓我對眼前這個人藏不住殺心。
可偏偏,他不能死。
「你終于看出來了。」
時胤面色恢復從容,仿佛方才失態的另有其人。
他一撩衣擺,干脆坐在地上,目光直直刺入我的眼睛。
這一刻,他才真正卸下偽裝,似乎想與我坦然相對。
我理了理思緒,不吐不快。
「當日送姨母出江陵后,我心神大亂,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不見其他人,唯獨見你一人在我屋內,就察覺不對。
「你與臣下之妻獨處一室,怎麼看都不應該是一個帝王應該做出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這也不會是上一世的時胤會做出來的事情。
「除非,你另有所圖!
「你一直都很聰明,察覺到我的抗拒,立即拋出你也記得過往的事情,來震亂我的心神,打消我的懷疑。
「可你若真的記得上一世的事情,今日便不該是這般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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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胤瞇眼:「哦?原來是今日露了破綻,可阿雪似乎也不是今日才開始懷疑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