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屋外也是突然下起雨,我起身站到屋檐下,朝著院中愣神。
雪白的大麾自身后落在我肩上,我心底一跳,趕緊閉上眼不敢回頭。
我害怕一睜眼,便如往日一般,黃粱一夢醒來,還是我孤身一人。
直到熟悉的氣息將我擁入懷中,堅硬的胸膛貼著我單薄的背脊,溫暖我冰涼的身體。
低沉又輕緩的聲音,在我耳邊如天籟般響起:
「阿雪,我回來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頃刻,我淚如雨下,死死抓住環抱著我的雙臂,空蕩多時的心落回實處。
阿昭,只要你來,何時都不晚。
風雨驟停,晴光乍現。
往后余生,定不負相思苦。
可我還沒來及多高興片刻,美夢轉瞬既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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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又一幕畫面,飛快在我眼前切換。
前后兩世如白駒過隙,是非榮辱功過一閃而過。
安昭的身影飄離而去,離我越來越遠,最后站在遠處朝我伸出雙手。
我跌跌撞撞拼命向他跑去,在即將觸碰到他的那一刻,安昭整個人如流沙般瞬間散落在我眼前。
我悲痛欲絕,沉溺夢中不肯醒來,滿頭大汗地抓著被褥死死不放,嘴里喃喃自語:
「什麼代價我都肯付,請把他還給我……」
屋外電閃雷鳴,驟然將我驚醒,屋門大開,寒風灌入,留下一屋寒涼。
……
那夜安寧應該來過我屋中,原本她可能是想來殺我,可不知是出于為何,最后還是沒能下手。
此刻所有人都因為大戰在即,心中捏了一把汗。
我卻無比冷靜,與安寧閑談與大戰無關的事情。
好似她口中要的不是我的性命。
「我曾以為你沒有心,看不到我阿兄的好,現在看來也全非如此。
」
她年紀不大,脾氣卻越來越大,說話也是專挑難聽的講。
可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她。
「我看到你為我阿兄難過,心頭高興,所以想讓你多活些日子,多難過幾日。」
時胤聽她這番高見,已經是額角隱隱鼓起,忍耐似乎也快到盡頭。
可這才哪到哪,安寧氣人的本事,絕不止這一星半點。
她表情愈加不耐,掂了掂手里的長槍,眉頭一挑,眼神銳利地向我殺來。
「我再說一次,我要領兵迎戰!你準還是不準?」
我抬首與她對視:「你當真要去?」
「當然!」
「好,那你便去!」
別說此時無將可用,即使有,安寧自請出戰,我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她為武將世家出身,既享父兄榮光,也當擔起無人可應之戰。
否則,何以服眾。
既要當表率,便要有表率的魄力。
我從不懷疑她的能力,無論前生今世,對她我都是再有信心不過。
安寧跟裴無瀚是同一種人,在戰場上會越戰越勇,絕不是那臨陣脫逃之輩。
上一世,她早已長成參天大樹,足以庇佑眾人。
讓她去,我并不擔心。
我擔心的是,她與我交惡,又額外桀驁不馴,誰的話也不聽,如今更是連時胤這個皇帝的面子也不給。
上了戰場,若是倔勁上來,不服從軍令,可如何是好?
一時之間,竟是無比懷念今世那個俏皮乖巧的阿寧。
「阿寧,你此番想上戰場,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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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瞥我,正要開口,被我打斷。
「是要拿回這里的北玄軍對嗎?拿回之后呢?去替你父兄報仇?」
安寧聽到我提起她父兄,臉色立刻變了,看向我的眼神逐漸不善,話里全是譏誚。
「那又如何?我打贏這場仗不就完了,之后我要去做什麼,跟你有什麼干系?」
在安寧的一再挑釁下,我仍舊耐著性子與她周旋。
「報仇本身沒有錯,只是不能讓別人替你的仇恨付出代價。
「你說你要報仇,可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誰嗎?你要拿什麼報仇?
「你知不知道,不論是北玄軍的將士,還是其他任何人,他們可以為了自己守護的一切不顧性命,卻不該為了你個人的一己之私去無辜送死。」
安寧眸色漸沉,包裹冷意攀附著我,我后脊發涼。
「身在軍中,就必須要聽從軍令。
「此前查探沂水之時,你擅作主張,私自前來禹州,可曾有把軍令放在眼中?
「你這麼做,違背了一個將士的基本原則。
「當初阿昭不讓你跟去平城,便也是擔心如此。
「阿寧,你心中并沒有作為一個將士的敬畏心和責任心。」
見我拿今世安寧的行為說事,此刻安寧的臉色變了幾次,最后眼神落在我和時胤身上,來來回回。
「我沒有敬畏心和責任心?」
她忽然笑了,像在京城之時她與我親昵時那般。
「阿兄曾叮囑過我,若有一日他不幸戰死沙場,就讓我轉告阿姊,請阿姊余生不必等他。
若能另尋佳婿,那便很好。
「若再能誕下子女,承歡膝下,美滿余生,那更是最好不過。
「倘若不幸,遇不上良人,無論阿姊身在何處,北玄軍將永遠奉阿姊為主母,護阿姊一世周全。」
她說的話差點讓我潰不成軍,我的心口被人捻起一塊,來回用力碾壓,細細地疼。
「我阿兄待你這般好,可你呢!你又是如何對我阿兄的?你的敬畏心和責任心又在哪里?」
我咬牙將心痛咽下,張了張嘴,艱難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