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胤將我扶起,我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水,才勉強緩過神來。
頭腦清醒了些,當即放開他的袖子,低首垂眼,朝里偏過身去。
「不知是陛下在此,還望陛下恕罪。」
時胤輕輕將茶杯擱在一旁,大拇指摩擦著手上的扳指,一言不發。
屋中除了我和他,空無一人。
見狀,我想起林寂清當著眾人的面向南槐序發難,此刻又不見他的人影,心底一沉。
「敢問陛下,您將如何安置南將軍?」
時胤掀起衣擺,在床榻邊坐了下來,這個距離不禁讓我皺了皺眉。
「雖有江陵眾官員為他做保,可畢竟他與檀郎關系匪淺,若還讓他掌握兵權,實在難以服眾。
所以孤暫時免了他的軍務,讓他好生歇息歇息,日后尋到合適的機會,再將兵權還給他。」
「那暫代兵馬的人,是誰?」
時胤忽然伸手撩起我的鬢發,我心中一驚,下意識躲閃,他的手倏然擦過我右頰。
當初的箭傷已愈合,用藥得當,只留下一道極淺的印子,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我和時胤都仿佛僵住一般,都沒有說話,屋內一時陷入寂靜。
良久,他唇邊溢出一聲嘆息:
「阿雪,你我何至于這般生疏。」
時胤的聲音極輕,卻如驚雷落入我耳中,將我炸了個里外俱焦。
我偏過去的頭,仿佛上了生銹的鋸齒,一點一點艱難轉過來。
仿若為了證實我的猜測,他又開了口:
「我一直等著你來認我。」
時胤的目光落在我后背上,我后脊一寸一寸發涼。
「那日酒樓小巷,你為何不來?」
我眼底冰涼,譏諷道:「這重要嗎?」
時胤平靜的臉上,裂開一條縫,表情漸漸僵硬。
他果然記得上一世的事情!
從我醒來到現在,時胤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我。
細算來,似乎比前世向看我的時候,加起來還多。
我嘴角一勾,略覺諷刺。
前后兩世的種種,如走馬觀花在我眼前掠過。
上一世的不甘和怨懟,驟然落到實處,我心口戾氣壓抑不住,翻涌上來。
往事歷歷在目,說話間不禁帶上幾分譏誚,不知是在嘲諷時胤,還是在嘲諷我自己。
「我為何要去?陛下莫不是忘了我已為人婦。」
「那是上一世的事情,如今你并未和安昭成婚。」
時胤收回手,臉色極差。
我抬首,語氣疑惑:「如今我視他為夫君,此生非他不可,成婚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床幔忽然被一把打亂,時胤一手撐在床沿,俯身看我。
虛妄的平靜終于被打破,他額角青筋若隱若現,表情極為忍耐,撐在我腰側的右手虎口,掐紅了一片。
他的臉離我極近,呼吸噴灑在我的臉上。
「他已經死了!」
59
看著眼前熟悉的面頰,想起上一世我們從未貼得如此近過,不免為前世的自己感到悲戚。
「那又如何,你應該知道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是要嫁給他的。」
如今即便時胤近在咫尺,我的內心卻毫無波瀾,滿心滿腦想著的是另一個人。
想起安昭,心口發漲,我閉上眼,握緊懷中破碎的玉扇,眼淚無聲落了下來。
時胤的雙眸猩紅,驟然出手捏住我的雙肩,我周遭的空氣一窒。
「我來晚了,對嗎?阿雪,我以為你會一直等著我,我以為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撇過臉去,他卻將我的肩強掰了過來,強迫我去看他。
「你曾經那麼愛我,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嗎?
不,你恨我對嗎?你看著我,你恨我對不對!」
他語氣中夾雜著前所未有的慌亂,我只是凄然一笑,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恨?恨有什麼意義,如今又有什麼意義。
安昭若是不在了,這一切有什麼意義,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我心中忽然沒由來的心灰意冷,側身闔眼,不再作聲。
見我不肯理他,時胤獨自坐在屋中,守了我半宿。
直到天亮,侍衛叫了許久,才起身離去。
接下來幾日,我神情懨懨,吃不進東西,但想起姨母的叮囑,還是強逼著自己咽下去。
可即便這樣,我也消瘦得極快。
沒出幾日,整個人就羸弱不堪,眉宇間盡是憔悴。
我命人將所有待處理的城中事宜整理成冊,送到屋里來,日以繼夜地忙碌著。
時胤攔不住我,便命人在我屋中擺放了另一套桌椅,與我一起打點城中事務。
有了他的幫忙之后,我輕松了許多。
可也許是前些日子大驚大怒之下,在城外吹了涼風,或者是這些日子一直郁結于心,我還是病倒了。
我一病不起,嚇了時胤一大跳,沖著屋外等候我批文的官員大發雷霆,一把將人統統趕走。
之后,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咳嗽也沒能好起來,還時不時咳血,整日臥病在床,偶爾醒來也是無精打采。
時胤每日來照顧我,親自伺候我喝藥。
他從未伺候過人,小心翼翼地端起藥碗,想要喂我喝下,卻找不著竅門,要麼燙著自個,要麼灑在被褥上。
接連試了幾次,好不容易喂到嘴邊,我卻昏昏沉沉,根本喝不進去,藥汁順著我的嘴角,淌了他一手心。
時胤看我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咬了咬牙,大聲刺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