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禹州的路上,幾乎全被川流阻斷,在祁軍的逼迫下,安昭率隊踏入江水,橫渡沂水河。
河水湍急,有些河段更是暗流遍布,一不留神就會被卷走。
安昭所帶的人馬,大多都是西北來的,會鳧水的不多。
眾人下馬,人拉著馬,手拉著手,艱難渡河。
饒是如此,仍有不少將士被暗流卷走,成功到達禹州者,不足五成。
安昭到達禹州后,得太守衛崢相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率禹州兵伏擊了寧王封地境內官糧大營。
大獲全勝后,將官糧走水路運至禹州城。
此外,安昭繞川流,馬踏周遭小城,將失節投誠的官員們嚇了個膽戰心驚。
寧王得知官糧大營丟失,當即退兵回守。
裴無瀚失了幫手,又堵不住行蹤不定的安昭,當機立斷,連夜攻打江陵城。
他算得很準,江陵城防空虛,城中無主將坐鎮,援兵遲遲不來,大軍強攻之下,必然失手。
可惜他運氣不怎麼好,棋差一招,沒料到我帶著明月山莊的人摻合進來,硬生生守了一夜,撐到安昭回來。
此番與安昭一同回來的,還有禹州太守衛崢。
衛錚年長安昭他們幾歲,身形清癯,雙眸淡然,頗有文人風骨。
我雙手執起,躬身誠心向他致謝:
「多謝大人肯出手助我夫君。」
衛崢瞥了眼呆愣的安昭,語氣有些許疏離:
「我并非特意助他,換作其他將士,我也會幫忙,梁王竊國,祁王兵臨城下,我身為大夏子民,豈能置身事外。」
他似乎不想與安昭沾上干系,說罷便拂袖找江陵同僚去了。
祁軍退去后,江陵城內人群涌動,或躺或站或立,有些累極睡去,有些早已沒了呼吸。
信念退去后,傷痛開始占據心神,城中哭嚎聲不斷。
安昭看到斷臂的木樨,瞬間紅了眼,倒是木樨不甚在意,上前單手用力摟了他一把。
安昭拍著木樨的背,手下甚至不敢使勁。
「你小子就這麼點手勁!老子端碗的力氣都比你大!」
木樨面作不滿,撇了撇嘴,裝出幾分嫌棄。
可到底也沒堅持一會,聲音就低了下來,嘴里來回念叨: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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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江陵的半路上,我遇到了阿序,他一向心細,找到了被祁軍圍堵在山溝中的輜重隊,我將從寧王手里搶來的官糧,也一道丟給他。帶人一路快馬加鞭往江陵趕,還好趕上了。」
安昭輕描淡寫地揭過一路的艱辛,只字不提死里逃生的不易。
「阿兄為何冒險去禹州?」
想到禹州太守衛崢與安家的恩怨,又見方才衛崢的態度,安寧對安昭的決定有些不解。
當時傷亡最小的選擇,應該是直接掉頭返回江陵。
可安昭卻冒著全軍覆沒的風險,橫度沂水,前往禹州。
我卻心下了然,解釋道:
「江陵附近城池大多應該已經向裴無瀚投誠,他能在晉城設伏,足以證明此事。返回江陵雖然可以自保,但再想出去就難了。」
安昭目光中浮現贊賞,溫和地看著我,接過話來:
「阿雪說得沒錯,我出城本就是為了求援,自然不能往回撤。
「至于冒險趕往禹州,那是因為我相信,衛老爹的兒子,絕不會向裴無瀚投降。」
入夜后,將一切安置妥帖,我與安昭一起來到城樓上。
城墻下的死尸,已經被人清理焚毀,墻頭上還彌漫著昨夜的血腥氣。
夜空中沒有月亮,只有少許幾顆星星。
「阿雪,你白日說,我是你的夫君,這是真的……」
白日還神勇殺敵,沉穩指揮一切的安昭,此刻語氣忐忑,帶著遲疑,身體不自覺緊繃。
我側首彎起眼角,狡黠看他。
「你說呢?」
安昭眼神熱烈,似有些不敢置信。
片刻后,緊繃的下頜松懈下來,突然向我伸手,我嚇得驚呼一聲。
安昭將我舉起,放在墻頭上坐下,仰首看我,眼底如璀璨星河,亮得我心頭發燙。
「那日我一時沖動,提出成親之事。可話一說出口,我就開始后悔了,我既希望你答應我,又希望你不要答應。
「行伍之人,腦袋系于刀尖之上,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戰死沙場。如果我孑然一身便罷了,可若有你,我怎麼舍得獨留你一個人在世間孤苦無依。」
我捧住他的頭,靠近他的臉,看著近在咫尺的安昭,袒露心聲:
「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好好活著。」
不論前世還是今世,我都不是一個喜歡勉強的人。
時胤不愛我,那我愛他就夠了。
萬民要我死,那我死便罷了。
凡事不可勉強,勉強得來的,終歸留不住。
唯獨此時,我心底頭一次強烈升起想要強留住眼前人的念頭。
我心中默念,你一定要好好活著,與我一起活著。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炙熱,安昭看著我的眼神都快化出水來,他忽然湊上前,輕吻我額角。
「阿雪,我知你胸懷山川河流,不愿在戰場上蹉跎余生。此次你肯替我鎮守江陵城,我很高興,也替江陵百姓感激于你。
「可與此同時,我也不愿意你為了我改變自己的志向所在。
你再等等我,待天下平定,你想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