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的巨痛持續了一日一夜,他活生生挨了一日一夜。
其間祁王裴無瀚親自勸降,他寧死不肯投敵。
可笑江陵城內三萬梁軍,卻沒有一個人出來救他。
他心中該是有怎樣的執念,才能忍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可最后,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一點一點流干,身軀一點一點冷卻,意識一點一點消失。
再不甘心,也只能就此悄無聲息地死去。
當時聽完此事,我只是震撼,對安昭寧死不降的傲骨感到由衷的敬佩。
可今時不同往日,再次想起這段往事,安昭上一世的慘狀仿佛就在眼前,我心痛如絞,幾乎無法呼吸。
那時他該多痛!
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這些,臉上血色幾乎褪了個干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相較于我的異常,安寧先前的沖動勁退去后,腦子清晰起來,問到了關鍵所在。
「阿兄消失的方向在何方?」
「是禹州方向。」
「那派人去向禹州太守求助,尋阿兄下落啊!」
「禹州太守,是衛錚。」
南槐序和木樨二人忽然同時沉默,安寧面露不解。
我見二人面色有異,便猜測到衛錚此人應當與北玄軍有舊。
安寧見眾人臉色沉重,語氣拔高,大膽猜測:
「難道此人也向祁王投誠了?」
「不可能!」
三人異口同聲,木樨和南槐序面有疑慮地看向我,我連忙斂下眼瞼,裝作無事發生。
「衛老爹的兒子,不可能像其他人那般軟骨頭。」木樨憤然。
木樨說得沒錯,衛崢雖然是個文官,但卻是個鐵骨錚錚的大丈夫。
上一世,裴無瀚一路南下,所到之地幾乎所有官員都向他俯首稱臣。
唯有衛崢,寧死不屈,大罵裴無瀚乃是亂臣賊子,在守城無望后,以頭觸柱,以死明志。
我只知他忠義,卻不知他與北玄軍竟有淵源。
安寧狗脾氣上來,非要二人將衛崢的事情說清楚。
南槐序嘆了一口氣,娓娓道來。
原來衛崢的父親,曾是安將軍的左膀右臂,安將軍曾于少時救他性命,有恩于他。
衛老爹便投身軍營,跟隨安將軍南征北戰,不僅如此,他還讓自己兩個兒子也從了軍。
若不是衛崢年幼,恐怕也會被衛老爹拉去軍營。
衛夫人膝下三子,兩子和丈夫都在戰場,整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
衛老爹年紀漸長,她不愿丈夫繼續出入戰場,怕不知哪一天自己就變成了寡婦。
夫妻二人整日爭吵,誰也說服不了誰。
衛夫人一氣之下離開平城,帶著衛崢回了娘家。
哪知這一離開就是永別。
34
那年異族蠻子大舉進攻平城,北玄軍傷亡慘重,衛家父子三人全部戰死。
衛夫人聽聞噩耗,當場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她緊緊拽著衛崢,逼迫衛崢起誓,此生永不從軍!
安將軍想要安置母子二人,卻遭到衛夫人的拒絕。
她雖未說過半句埋怨的話,卻難免將丈夫和兒子的死怪在安將軍身上。
衛夫人不肯接受安將軍的好意,母子二人的日子過得極為清貧。
好在衛崢十分爭氣,讀書相當用功,考上功名后,一路升官,扶搖直上。
我聽到此處,挑了挑眉,插嘴道:
「恐怕不只是他自己爭氣吧?衛崢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就能坐上禹州太守的位置,安將軍在背后,恐怕沒少出力。
」
南槐序聞言苦笑:「可不是。」
安寧更是疑惑,眉頭都快蹙成麻花。
「那這般說,我阿父對衛崢父子都有恩情,他不是更應該幫我們找阿兄嗎?」
「此事壞也壞在恩情上,若沒有安將軍的恩情,衛崢的父親就不會從軍,更不會帶著兩個兒子一起從軍。
「從某種道理上來說,也正是安將軍的恩情,斷送了衛家父子三人的性命。」
南槐序極為贊賞地看向我,繼續說道:
「方姑娘高見,確實如此。衛夫人就是此般所想,她將這番話從小說給衛崢聽。
「衛崢長大后,安將軍曾私下找過衛崢,想要照顧舊人之子。
「衛崢雖然沒有跟衛夫人一般對安將軍不假辭色,但也拒絕了安將軍所有的幫助。
「安將軍不得以,才會借他人名義暗中悄悄照拂母子二人。
「后來衛夫人郁結成疾,闔然離世,衛崢孤身去往禹州赴任,與北玄軍再無聯系。」
「笑話,救人難道救錯了?平城每日要死多少將士,難道要將每個將士的死,都怪在我阿父身上?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安寧憤然,卻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不由得氣結。
「伯仁非我所殺,卻因我而死。在面對丈夫兒子慘死的情況下,任誰都無法不產生怨懟,此事說來造化弄人。
「衛崢沒有像衛夫人一般憎恨安家,但若想讓他對阿昭伸出援手,恐怕也是難事。」
南槐序說到此處,不禁嘆了一口氣,面色相當為難。
安寧見眾人不語,有些惶然。
「那我阿兄怎麼辦?」
35
平城眾將中,南槐序心思細膩,擅守城池,木樨一身蠻力,擅長殺敵。
南槐序掙扎片刻,正色道:
「既然沒有別的辦法,那我們便要做最壞的打算。
「此刻更為要緊的是糧草,輜重隊遲遲未到,若是路上出了差錯,江陵所有的百姓和將士恐怕就算不戰死,遲早也都得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