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昭似乎仍然對丟下我,先去救安寧一事,心存愧疚。
他每日回來后,都會來我院中,也不進屋,只是在門外坐上一會。
其實我并不怪他,我知道他這樣的人,如此選擇沒有錯。
他視我命如己命,甘愿同我赴死,可他不會用他人的性命換我的性命。
這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底線。
每晚他來的時候,若是正好我沒有睡著,便會隔著屋門跟他聊上幾句。
若是我睡著了,他也不會叫醒我,只是將宮中捎回來的糕點輕輕放下,然后不知道坐到何時,又悄然離去。
偶爾安昭得了空,在家待上幾日,不用去宮中報到,這個時候安寧最高興,纏著他嘰嘰喳喳。
他也不煩,不論多無關緊要的閑話,他都耐心應答。
我坐在一旁看書,經常會被安寧的異想天開逗笑。
「阿兄,你說人能夠像神仙一樣飛起來嗎?」
「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煙花要是不在天上爆炸,在地上會怎樣?」
「若是有人在場,恐怕會造成些許傷亡。」
「那要是把煙花綁在人身上,是不是就可以飛到天上去了!」
……
許是怕安寧真干出這等荒唐事,安昭語氣帶上幾分嚴肅,訓了她一句:
「你想想便罷了,不!最好想都不要想!」
我忍俊不禁,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何止飛到天上去,到時候人可能都沒了。」
原來父兄健在,不曾經歷過戰場廝殺的安寧,是這般天真爛漫的模樣。
沒有滿嘴的譏誚,沒有滿眼的嘲諷,沒有刻入骨血的恨意。
沒有戰場上沒日沒夜的廝殺,沒有渾身遍體的傷痛,也沒有夜不能寐的噩夢。
這一切才像是個夢,是我上一輩子求不得的美夢。
夢里安昭沒有死,安寧能夠和我和平相處。
而時胤,愛我。
23
說來也是奇怪,在我不再將目光放在時胤身上時,他反而經常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上一世我平日里想見他都極難,哪怕同在軍營中,也見不到幾面。
他總是忙,卻總能與安寧一齊領兵,同進同出。
那時,我既心酸又嫉妒,卻又無可奈何。
我既不能向時胤述說我的委屈,也不能向安寧宣泄我的不滿。
因為我是安昭的未亡人。
我不能,也不配,妄求心中所愛。
可到底是死過一次的人,曾經每日每夜翻來覆去折磨我的夢魘,都已經不復存在。
那般心酸痛楚,如今我亦很少再想起來。
時胤大刀闊斧將朝堂整頓了一番,他從前本就是裝瘋賣傻,如今一朝登上帝位,胸中抱負自然展露無遺。
忙里偷閑時,他會微服來安國府中。
我自然不會認為他是來和我們閑話家常的,無非是沖著安寧而來罷了。
每當此時,我就會相當識趣,拽著礙眼的安昭一起離開,給他們二人留點說話的空間。
為此,安昭十分不服。
「我們為什麼要離開?」
我看著他這個榆木腦袋,十分無語,只得拽起他的衣袖將他強行拽走。
拉扯間不經意觸碰到他的手,他瞬間僵硬,背脊挺得筆直,乖巧地任我拉著衣袖。
我暗自偷笑,臉頰卻不自覺有些發紅。
我盡力不去看他,卻沒注意到腳下,不留神給自己絆了個大跟頭。
安昭及時伸手拽住我后領,人沒摔下去,差點給我勒斷氣。
終究是受到了被梁王劫走一事的影響,安寧開始發奮練武,數月下來,武藝倒是精進不少。
上一世我便知道她在武藝上有極高的天賦,如今之所以有那麼大的出入,不過是偷懶懈怠的原因罷了。
此時她認真起來,不再懶懶散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自然進步神速。
西北來信,安將軍向時胤懇求恩典,年關將近,讓一雙兒女啟程前往平城,闔家團圓。
安寧得到消息后,開心得不得了,著急忙慌就開始收拾東西,打點行李。
看她忙前忙后、滿屋子亂轉的興奮模樣,我不自覺開始揶揄她:
「你這去了西北,陛下可怎麼辦?」
「陛下?」安寧眉頭一緊,靈動的雙眸似乎有些迷惑。
「陛下該怎麼就怎麼辦啊!跟我有什麼干系。」
我不禁扼腕,在心中為時胤嘆息。
兩輩子都沒搞定安寧,這得是多麼挫敗的事情。
24
安寧看我俯首扼腕的模樣,有些狐疑:
「阿姊,你不會是覺得我和陛下之間有什麼吧?」
「難道沒有?」我略感奇怪。
「當然沒有!后宮佳麗三千,誰愛去誰去,反正我可不去!」
安寧語氣憤然,吐槽的同時,也沒放過我這個無辜的路人。
「阿姊,你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好好想想什麼時候跟我阿兄成婚。」
「啊!」
這火怎麼燒到我自己身上來了。
「你們也太磨嘰了,阿兄從小就喜歡你,聘禮都不知道攢了多少年!」
「啊!!!」
許是看到我臉上的表情太過震驚,安寧察覺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倏然止住話頭。
半晌,她才惴惴不安地試探:
「難道阿兄沒有告訴過你嗎?」
我呆呆地搖了搖頭,完全沒有。
安寧不敢看我,眼神躲躲閃閃,顧左右而言他,最后更是腳底抹油,直接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