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沒有先去救你。」
我心頭一震,腦袋瞬間恢復清明。
他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事情道歉?
他先去救他的親妹妹,這不是應該的嗎?
我想說不必抱歉,卻突然喉頭哽咽,一時更是無法說出話來,眼眶都嗆紅了些。
安昭見我突然醒來,立刻手忙腳亂上前,伸手想扶我一把,卻最終停留在一尺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護著我。
我從醒來后一直竭力隱忍的情緒,終于崩塌。
我推開他的手,大聲質問他,言語間甚至帶上了一絲哭腔:
「你為什麼要跳下來?你知道不知道,你很有可能救不了我,自己也會死?」
安昭的目光籠罩在我身上漸漸氤氳,少了往日的沉穩,多了幾分不受控制的情愫。
江水翻騰浪花涌動,可我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良久,他終于開了口:
「如果我救不了你,那我便來陪你同死。」
20
頃刻間,我潸然淚下,心口被許多晦暗不明的情緒填滿。
有一人于世間向我而來,救我于水火,汝當何以為報?
安昭常年混在兵營中,日子過得十分粗糙,為人卻是溫和有禮進退有度,處事極為妥帖。
乃至于我一直認為,這些日子他對我的照顧和善意,是因為我們從小定下的婚約。
即使換成另外一個女子,他也會如此這般。
卻不成想,他對我竟然是真心的。
「我們退婚吧。」
我極力克制心頭異樣的情緒,強迫自己說出這句話,再次向他提出退親。
安昭愕然片刻后,嘴角勉強勾起,似乎想維持往日的笑容,卻笑得十分艱難。
黑暗中,一股無言的悲傷從他身邊蔓延開,壓得我有些透不過氣來。
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我知道愛一個人愛到將他放在自己性命之前的滋味,那并不好受。
看透前塵往事之后,我其實無所謂成不成親、和誰成親。
一個人很好,一家人也很好。
只是,那個人是誰都好,不要是安昭,更不要是這樣愛我的安昭。
他值得有人將他放在心尖上妥帖收好。
他應當有人伴他晨昏日省,細心照看他衣食住行,與他琴瑟和鳴。
而我,并非良人。
從這一世突然醒來到現在,我一直不想去考慮局勢如何、未來如何。
上一世我自刎于千軍萬馬陣前,早已厭倦了戰場上的一切。
如今我只想了結所有恩怨,做回我自己。
智者不入愛河,重活一世本就是賺來的,何苦再去蹚這渾水。
上輩子除了愛而不得,還有許多的遺憾,還有太多沒有去過的地方、太多沒有體驗過的事情。
這輩子,我想一一去嘗試。
而安昭,注定屬于戰場,北玄軍需要他,天下萬民需要他。
這世間紛紛擾擾,爭權奪利的人太多。
只有安家和北玄軍,不計權勢,不爭高位,自始至終都守護著世間太平,護佑天下萬民。
為此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繼,堅定不移。
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歸宿。
我和他道不同,終歸是要陌路。
21
可是為什麼一個人能夠感受到另一個人的悲傷。
突如其來的難過襲上心頭,我不自覺彎了些腰。
想到我和安昭的結局,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讓此刻的我難過到無以復加。
我閉上眼睛不去看他,竭力克制眼淚的落下。
「你不愿與我成婚,是因為陛下嗎?」
「什麼?」
我有些愕然。
安昭不似往日模樣,此刻情緒外露,但仍舊竭力輕聲與我說話:
「那日我看見陛下在你院中,還有……在平城。」
原來他都看見了。
他似乎有些難以開口,措辭小心翼翼,眼神望向我,既期待又害怕我的回答。
我知他不是懷疑我與時胤有私情,更不是指責我,無非是想問個清楚,求一個明白罷了。
遠處傳來混亂的腳步聲,火光隱隱錯錯,安寧終于帶著人尋了過來。
看見我們的那一刻,她高聲呼喊著向我們跑來,身后緊跟著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我和安昭同時看見了時胤,安昭的眼神幾乎是瞬間落寞了下來,嘴角笑意極其牽強。
我揮了揮手向遠處的人示意,然后將目光投向安昭,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他。
安昭眉眼深邃,睫毛既長且翹,此刻如鴉羽一般,掩蓋住了眼中洶涌的情緒。
他既磊落問我,我也當坦蕩回他。
我給出了與上一世完全不同的答案:
「不是。」
不是因為時胤。
「我只是沒有準備好愛一個人。」
我只是沒有準備好再次愛上一個人,沒有準備好再次付出所有。
他寂靜的眼眸驟然亮起,如滿天繁星墜落人間。
「那我可以等你嗎?」
22
自從西山一事后,我和安昭之間的關系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關于退婚一事,都默契地絕口不提。
他依舊很忙,梁王留下的爛攤子,一時半會難以收拾完。
還有祁王和寧王在京城里埋下的暗樁,都需要一一找出來。
可即便每日忙到焦頭爛額,不論多晚,他都不會留宿宮中,必定會回安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