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也沒問,也沒勸我回去,只是將他馬車中的墊褥換得更為厚實柔軟。
到達京城之前,我問安昭:「若祁王起兵,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他低頭看我,溫和的雙眸倒映著我的身影,沒有正面回答我。
「大丈夫當兵吃響,自當保家衛國。」
看我欲言又止,他抬手將馬車的窗戶輕輕闔上,問道:「你可是在擔心些什麼?」
我當然是在擔心你。
可這話說出來便有些曖昧了,雖然我二人有婚約在身,但我現在只是想還他的恩情。
我輕聲說道:「京城如今都是梁王的人,陛下一旦殯天,祁王必定會趁勢起兵討伐,寧王也會趁亂撈一杯羹,到時北玄軍的立場至關重要。」
安昭看我的眼神依舊溫和,我不知他是否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有時候我也不能否認別人罵我心思深沉是錯的。
亂世之中,擁兵者重,北玄十萬大軍足以自立門戶,根本無須效忠這岌岌可危的皇室。
更何況梁王狡詐,祁王好戰,寧王陰險,誰都不值得支持。
與其被忌憚功高蓋主,何不自立為王。
12
我承認我是出于私心,若安家自立為異姓王,有北玄軍做后盾,只要不去爭那把龍椅,自保絕無問題。
若想爭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不過那時就與我沒有干系了。
只要他們一家人平平安安,這樣我勉強能算是跟安昭恩怨兩清了吧。
上一世安昭在江陵城外,帶領數萬北玄軍痛擊祁王大軍,戰勝回城時,卻被關在城門之外。
祁王趁機圍困,數萬將士被活活耗死,殘缺的尸身在城門外堆積成一座小山,而安昭立于山頂,五臟俱裂死不瞑目。
那下令不開城門的人,是梁王派去的監軍。
安昭死后,梁王本以為北玄軍是囊中之物,卻不想小瞧了安寧。
安寧與梁王撕破臉,帶領北玄軍盤踞西北休養生息,看著三方勢力狗咬狗,一直到我帶著時胤出現。
如今的情況與上一世完全不同,安家父子俱在,梁王輕易不敢打北玄軍的主意。
而時胤回到京城后,陛下喜極而泣,當即立時胤為太子。
陛下的身子骨每況愈下,整日纏綿病榻,朝堂被梁王把持,他本想拿捏孤立無援的太子,結果沒想到這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刺頭。
北玄軍還是成為了時胤堅實的后盾,而安昭自然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安家世代忠勇,為國為民死而后已,祠堂的英靈牌位排列如林,墓碑下盡是衣冠冢。
安昭如此選擇,我不應該覺得意外,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溫良卻磊落。
終歸是我小人行徑了。
時胤在京城混得如魚得水,很快便召集起皇室舊部與梁王分庭抗禮。
京城的形勢一下就緊張了起來,可安國府內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至少安寧是沒有。
我見多了她冷言冷語的譏諷嘲笑,也見多了她殺伐果斷的調兵遣將。
如今她整日纏著我叫阿姊,熱情又親昵,讓我很是不習慣。
「阿姊,城外有人在賽馬,咱們去湊個熱鬧!」
「你兄長不讓出城。」
「那我們去醉云軒,聽說來了批好酒。」
「你兄長不讓喝酒。」
「那我們去梁王府,看王妃和側妃們吵架。」
「你兄長不讓……」
「這不讓那不讓,兄長到底讓干什麼啊!」
13
安寧氣得臉頰鼓鼓的,像個小青蛙。
安昭讓干什麼我不知道,他什麼也沒要求我。
我只是想跟安寧保持一點安全距離而已,畢竟她的銀鞭還掛在腰上。
上一世我與她兩看生厭,她見不得我頂著她兄長遺孀的名頭,卻對其他男人癡心不改。
而我見不得她能光明正大與時胤并肩走在世人面前。
安寧每次見到我都沒什麼好臉色,見到我和時胤一起更是沒什麼好臉色,就差把奸夫淫婦寫在臉上。
說來也可笑,我對時胤愛而不得,時胤又何嘗不是。
安寧對他只有君臣之義,沒有男女之情,一絲也沒有。
她恨屋及烏,因著我的緣故,不待見時胤。
在我看來,若是有其他皇子存活于世,安寧怕是會立刻拋棄我們這對狗男女,投奔明主而去,免得整日看腌臜事生鳥氣。
……
我見慣了她一向沉穩的女將軍模樣,如今對著眼前古靈精怪的嬌俏少女,一時難以適應。
這種不適應,終于在她非要擠上我的床榻,跟我睡一個被窩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我忍無可忍找到安昭,想讓他將自家妹妹提走。
他正在院中練武,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熱汗浸頭的單衣貼在他身上,精瘦干練的身姿顯露無疑。
見我來了,他停下動作披上外衣,仔細聽完我的來意,笑著解釋:
「阿寧就是這般想一出是一出,小時候夜里都是我哄她入睡,后來大了才做罷。家母去得早,家中只有我兄妹二人,我隨父親行兵打仗后,她便一直一個人待在京城,性子不知分寸了些,給你添麻煩,實在對不住。
」
他言語誠懇,我也不好得寸進尺,上次馬車談話之后,我和他沒有再說上過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