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得不巧,阿娘受邀出了門,一向不習慣跟活蹦亂跳的活人打交道的姨母,被迫出來接待了他們。
姨母臉上擠出的笑容,如同被迫賣笑的姑娘一樣僵硬。
我看著二人,無法避免地想起前塵往事,心情總有幾分復雜。
時胤眼神迷離,似乎還裝著瘋賣著傻。
四人之中,只有安寧表現如常,像個正常人。
但在我眼里,她的行為也不那麼正常,因為她表現得太過親昵。
「阿姊,這是我兄長托我帶給你的東西,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匣中是一副精巧的玉扇,尾端綴著翠綠的穗子。每一片上都有精美的雕花,展開拼成一幅完整的山水畫,收起來又十分小巧趁手。
我對金銀首飾無感,唯一看得上的便是玉器,但也很少佩戴。
原因無他,嫌麻煩。
這把扇子上一世我曾在安家祠堂見過,干干凈凈的玉扇和帶血的盔甲,一起放在安昭的牌位前,頗為扎眼。
安家滿門英烈,卻沒有一個人善終。
安將軍在戰場上被暗箭所傷,箭上淬了藥石難醫的劇毒。
安昭被兩軍夾擊,前無援兵后無退路,尸山血海力竭而亡。
而安寧,她本應該是被父兄疼愛、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卻不得不肩負北玄軍的重任,出入沙場幾經生死。
老實說,這把玉扇在上一世也頗合我眼緣,只是這是安昭的遺物,我不敢肖想。
畢竟,我已經夠對不住他了。
安寧的銀鞭也是這時候落在我背上的,她眉頭緊蹙,礙著祖宗牌位的面,她極力忍住怒火,壓低聲音讓我滾出祠堂,不要臟了她祖宗的地盤。
這一世竟由安寧親自拿來給我,我難免懷疑她在上面撒了毒。
見我半天沒有接過匣子,安寧臉上的笑意也退了些,表情似乎擔心我不喜。
見她眉頭微微蹙起,我曾挨過鞭子的背突然一抽。
條件反射下,我顧不上毒不毒的,連忙接了過來。
做完這個動作,我就有些后悔,時胤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了我身上。
時胤是個疑心很重的人,被他看重的人一般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譬如我,譬如明月山莊。
6
安寧將時胤留在了明月山莊,托姨母為他治病。
可我知道這是個幌子,他根本就沒病。
命運是很難改變的,有些事注定會發生。
即使我不帶時胤回來,他還是會出現在這里。
即使我不幫時胤,他也會得到北玄軍的助力。
即使我極力想避免大火,明月山莊還是會被燒毀。
時胤的出現,讓這場山火整整提前了半年。
明月山莊一向保持中立,不參與權勢之爭,可終歸是樹大招風。
更何況還收留了遺落民間的皇子,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足以讓各方人馬鋌而走險,殺上明月山莊。
可上一世到底是誰把這個消息傳了出去?
姨母精通醫術藥理,絕不可能陰溝里翻船,被人下了藥而不自知。
上一世山莊眾人都死在大火中,是因為在此之前山莊里已經沒有活口。
這才是沒人呼救、沒人逃出的原因。
阿娘和姨母死后,我內心被仇恨填滿,誓要仇人血債血償。
可明月山莊的覆滅,背地里多少人都添了柴,我的仇人何其多。
寧王戰敗時,獻上降書自戕,只求保全妻兒性命,我卻瞥見他們眼中未曾藏好的不甘和恨意。
我知斬草要除根,也知時胤不愿背負罵名。
可我本來就是要復仇的,不是嗎?
我一聲令下,城門緊閉,刀劍穿過血肉,廝殺哀嚎聲在我身后響起,詛咒辱罵聲不絕于耳。
手拿屠刀,必成惡龍。
而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人死如燈滅,何況不被珍惜的愛意。
其實上一世他從未說過愛我,我為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我一廂情愿而已。
可我如今只想家人平安。
所以這一次,當賊人殺入明月山莊時,我一腳將時胤踹了出去,并且高聲大呼。
「皇子在此!」
7
時胤無法再繼續裝瘋賣傻,刀劍瞬間瘋狂向他揮去。
我心知他不會有事,安家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必然也在他身邊留了人。
而能讓阿娘應允暗藏在明月山莊的人,只能是北玄軍。
但我也清楚,他們護不住這麼多人。
于是我將姨母護入后山,后山中嶙峋的山石是天然的屏障。
可若是賊人集中強攻,也抵擋不了幾刻。
所以我才會捅破時胤的身份,讓他吸引火力。
我原本以為還有半年的時間,準備應對之策,卻不成想會在此時遭到襲擊。
山火逼近山莊的那一刻,我終于知道有些事情即使人為改變,可該來的還是逃不掉。
此刻就算我早有準備,也不能斷定阿娘什麼時候能夠趕回來。
阿娘此次應安將軍之邀,去往西北重鎮平城,為北玄軍駐地鞏固城防。
而上一世阿娘沒有去,因為我正鬧著退婚,不惜以死相逼,她分身乏術,也無顏去見安將軍。
這一世沒有退婚這一檔子事,阿娘自然愉快地前往平城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