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我被盛名所累,從少年成名的渾名,到后來蛇蝎婦人的罵名,一輩子活在刀鋒浪尖之上殫精竭慮。
這輩子我只想當個背靠祖蔭庇佑,混吃混喝等著繼承家產的草包。
1
想來我和時胤應當算是孽緣,他忍辱負重裝瘋賣傻,是為了避人耳目地活著,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登上帝王寶座。
他布好每一個局,算計好每一步,而我只是他成功路上的踏腳石。
我為他毀了婚約,又為了他能得到北玄軍的庇佑,與一個死人成婚。
我為他在戰場上出謀劃策,冬日入雪原,夏日入南疆,日復一日殫精竭慮,在奔波的行軍路上熬空了身體。
我為他承擔屠城坑殺婦孺的罵名,我為他孤身一人入敵營,換他全身而退。
……
他光明磊落戰功顯赫,我心狠手辣聲名狼藉。
縱然如此,我也未曾后悔。
我陪他從籍籍無名的落魄皇子,到青史留名的千古帝王,在他功成名就之時,我以身祭旗,千軍萬馬的鐵蹄之下,尸骨無存。
我見過他落魄與野狗爭食的時刻,也見過他意氣風發萬人敬仰的模樣。
只是往后,再也與我無關。
2
我一心求死,卻醒來在十四歲那一年,我還未聲名鵲起,也還沒有遇見時胤。
明月山莊還在,阿娘和姨母也還在。
大夏皇室衰微,梁王鳩占鵲巢,祁王和寧王在駐地招兵買馬,野心昭然若揭。
明月山莊是天下謀士和醫者的溫床,當權者無不趨之若鶩,而我是明月山莊唯一的繼承人。
我阿娘足智多謀算無遺策,卻是個跳脫的性子,即使做了多年的莊主,也沒沉穩多少。
老來得女也不知道怎麼教育孩子,對我一向散養,其實就是沒空管我。
上一世,我頑劣不堪不知天高地厚,仗著幾分聰慧,打著行俠仗義的名頭,游走中原各地。
經常走街串巷,上各大學院踢館,憑著從小耳濡目染的半吊子兵法謀略和歪理,舌戰群儒,將不少坐館的夫子氣得七竅生煙。
當時的我不似一般女兒家沉穩柔弱,也不似后來的我心思縝密。
兩世為人,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慮,從前我總是不敢去想。
「如果當初我不自報家門,時胤還會跟我走嗎?」
酒樓雅座的窗外是一條小巷,相較于人來人往的大街,此處顯得清靜了許多。
我垂眼往里處看去,一群惡犬入窮巷,堵著一個瘦弱的少年。
他手里拿著半個餅往懷里藏,臉上黑黝黝的,臟得看不出模樣,眼神迷離懵懂。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副破爛衣衫掩蓋之下,有這世間最尊貴的身份。
時胤,流落民間的皇子,僅剩的天子血脈,也是后來統一山河名垂青史的帝王。
上一世我誤打誤撞路過,那時我嫉惡如仇,既路見不平必拔刀相助,拎著木棍就上前與惡犬混戰。
打完架拍了拍手,他一邊一臉防備地護著餅,一邊偷偷看我。
我不禁氣結,立刻大聲道:
「誰要你的餅啊!」
他一聽到餅字,立刻馬上把餅塞進嘴里。
……
得!我跟個傻子較什麼勁。
抬腳就想走,可沒走兩步,仿佛鬼使神差地又轉了回去,不情不愿地說:
「你要不要跟我回明月山莊?」
那一年,我替他趕走了惡犬,將無家可歸裝瘋賣傻的他帶回家。
可這次我站在高處冷眼旁觀,誰會去救你呢?
3
果然,時胤的布局從來沒有落空過。
肆意張揚的紅裝女子出現在空無一人的巷尾時,我的呼吸滯了一拍,隨后又不由自主地勾了一下嘴角,笑意卻沒達眼底。
他原本等著的人,不是我,而是安寧。
「原來我真的只是個意外。」
我臉上的笑意越來越盛,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我一直都知道,他心里的人是安寧,是那個笑容明媚、戰場上眉宇堅毅的姑娘。
而不是我這樣善用陰謀詭計揣度人心的蛇蝎女子。
安家執掌十萬北玄軍,世代鎮守西北,她是真正的將門虎女。
她抬手甩鞭幾個挽花,就將惡犬擊退,連衣服角都沒弄臟一片,不像當年的我弄得一身狼狽。
接下來的事情我不想再看,也不想知道他是否會舊計重施。
他既然等著她來,自然有辦法跟著她回去。
當初不敢去想的事情逐漸明晰,他原本是沖著北玄軍去的,被我的出現打亂了計劃。
準確來說,是被明月山莊打亂了計劃。
上一世我和安寧的關系,可以用惡劣來形容,即使她為主將,我為軍師,戰場上配合無間,私底下卻是避而不見。
我嫉妒她是時胤的心上人,有關她的任何一切風吹草動,都是在往我心上撒鹽,我知被人喜愛,她沒有過錯,可我仍舊無法控制自己不心生妒意。
而她是真的厭惡我,每次見到我都要極力克制,才能不當場把我捅個對穿。
她的恨意不是空穴來風,明月山莊和北玄軍各自都是被拉攏的對象,可若合在一起就是被忌憚的存在。
我姨母有醫仙之名,曾在西北各地游歷多年,出入戰場救死扶傷,對北玄軍有再造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