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能恢復如初,但正常視物已經沒了問題。
只是陸大娘變得沉默寡言,有時對著窗外,一望就是一天。
時常幾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坐定得像一把枯骨。
我變著法給她做吃食,也無法阻止她的消瘦。
見她這樣,我實在沒了法子,只能黑著臉呵斥她。
「您再這樣下去,還不等辭哥將好消息帶回來,人就得沒了!」
說罷又忍不住軟下語氣,心疼得握住她的手。
「娘,我知你心中苦悶,可人不能鉆了死胡同啊。
「當年那般艱難,您能堅強地活下來已是不易。
「遭人蒙騙不是您的錯,辭哥不僅是陸家的孩子,他還是您的骨肉啊!」
曾經有多感激陸驍在危難之時施以援手,陸大娘如今就有多憎恨自己有眼無珠。
從官家小姐變成見不得人的外室時,她沒有怨過命運不公。
被陸夫人步步緊逼,被迫帶著幼子顛沛流離時,她沒有怨過命運無情。
在小鎮上被人欺辱,艱難將兒子拉扯長大時,她甚至對命運心存感激,感激命運還留給她一個親人。
可現在呢,唯一的親人身上流著仇人的血。
她恨不得,怨不得。
還忍不住記掛著兒子的安危,可心中又無法躍過滿門的血仇。
最后只能沉默無言,日復一日熬空了自己。
陸辭到了京城,在吳將軍和武將們的幫助下,將當年陸家結黨營私暗中牟利的證據,披露在朝堂之上。
一場累及無數人性命的陳年舊案,在陸辭「子告父」中拉開了帷幕。
在他接連造出精弩和守城巨弩時,京中更是一片嘩然,陸家如被架在火上烤。
而遠在鑰城的我和陸大娘,也無法置身事外。
陸家的人來得極快,趁著吳將軍忙于公務無暇分身時,將我們擄走。
一路上盡是水路,我們被關在船艙里,雙手雙腳皆綁住,逃也無處可逃。
陸驍在船上現身時,陸大娘的臉上終于出現了波瀾。
他整個人清瘦矍鑠,渾身上下透著常年養尊處優的氣度。
可露水姻緣撕破了臉,斯文與教養蕩然無存。
陸驍咬牙切齒地看著陸大娘,語氣句句生寒。ÿź
「你養的好兒子,如今可是要置我于死地!」
陸大娘早已鬢生白發,一片死寂的眼神中,迸發出恨意。
「后悔嗎?當初你害我盛家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他陡然被激怒,一巴掌扇在陸大娘臉上,將她踹倒在地。
「我當然后悔!后悔當初不該救你,后悔出生之時沒有掐死那個孽子,后悔沒有聽夫人的話斬草除根!」
19
哀莫大于心死,最后一絲情意也消散殆盡。
陸大娘匍匐在地一動也不動,我連忙擋在她身前。
「陸驍!你還是不是人!」
我故意激怒他,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
看來京中的狀況,對陸家十分不利。
否則陸驍也不會想拿我們做籌碼威脅陸辭。
陸辭知道我們被擄,一定會放下一切尋找而來。
那麼陸家就能得以喘息,以圖后手。
可他們后手是什麼呢?
我思索片刻,想到一處關鍵。
入冬后,草原凍死了許多牛羊,游牧民族為了活命對邊關發起了重擊。
沒了守城巨弩的加持,許多小城淪陷敵手。
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陸辭的出現成了救命稻草,所以翻案一事才會這般順利。
「我知道守城巨弩的圖紙在哪里。」
陸驍眼中一亮,我心中頓時清明。
我賭對了。
若陸家也能做出守城巨弩,那陸辭便沒了依仗。
當年真相如何,陛下根本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如何解決眼前的局面。
而誰能幫他解決問題,他就會如誰所愿。
陸家在京中盤根多年,失了最大依仗的陸辭根本不是陸驍的對手。
他還有絕地翻盤的機會。
只是我怎麼可能會給他這個機會!
我佯裝鎮定。Ўʐ
「圖紙是我親手藏起來的,只有我知道在哪。」
尖利的匕首抵在我的脖間,被劃開的皮膚下隱隱滲出血珠。
我握緊手心,面上不慌不忙。
「你先放了她,我就告訴你,否則我死也不會說。」
說罷我緊閉雙眼,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陸驍眉頭緊皺,思量了片刻,最后恨恨地威脅。
「你要是敢騙我,我就扒了你的皮,將你剁碎了喂狗!」
等他離去后,我安撫住不肯獨自離開的陸大娘。
「娘,我一個人還能想辦法脫身,你若是在這,咱們一個都跑不掉。」
船一靠岸,他將陸大娘如垃圾一般扔在了碼頭。
霎那間,岸上的官兵動了。
陸驍臉色劇變,立即命人起錨。
我隱隱看見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焦急地看向我。
可船離岸越來越遠,遠到我再也看不見他。
20
我指了指小鎮的方向,大船立刻急行而去。
記得前世大概也是這幾日,會有一場大暴雨形成的洪流,自上游而下沖垮河堤。
我騙了陸大娘,其實我并沒有什麼逃命的辦法。
能夠重活一次,我一直以為是老天的垂憐。
被擄走的那一刻我才想明白,真正讓我活過來的,是那些戰場上無辜送命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