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蒼官嗤笑一聲,說:
「這都不重要了……」
嗯?
我正要說話,他淡淡道:
「恕我眼拙,竟未識得不周山仙人真傳,蒼某實在失敬。」
我大驚!
他怎麼知道!
蒼官朝我佩劍上看了一眼。
出門匆忙,我還未將劍鞘上「酒鬼」二字纏起來。
蒼官支起一條腿,視線往上,盯著我眼睛。
「是吧,瑤臺姑娘。」
4
不周山有兩把寶劍傳世。
一為長命。
一為酒鬼。
師傅離世多年,寶劍依然兇名在外。
可兇的是劍,不是我和師兄啊!
于是——
「你認錯了。」
我一臉正色,言之鑿鑿。
睜眼說瞎話是我的拿手好戲。
「這劍是我路上撿的。」
蒼官神色冷冷,沒有說話。
但他眼神向我傳達:
你騙鬼吧。
嘖,死小子真不好騙。
「唉真的,你信我,我不是瑤臺。」
「我是群玉,群玉!」
他哼了一聲,扶著梁柱緩慢站起身來,冷笑道:
「長命劍主向來為人謹慎,絕非如你這般肆意妄為,膽大包天。」
怎麼回事!
群玉貪生怕死的名聲都傳到南疆去了!
嘿,回去可以嘲笑他,比比誰更丟臉。
我正要胡攪蠻纏死不承認,突然聽到了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那個二公子回來了?
我倆皆是一驚。
蒼官那一塌糊涂的內力,稍微動氣我都怕他吐血三升。
要是想走,我怕他翻個窗都困難。
他此刻皺著眉白著臉,一臉痛苦地咬著牙,像是要不管不顧先跑再說。
哎呀,救人救到底。
顧不得收拾屋里的打斗痕跡,我飛速走向他。
他還想躲!
呵,你叫破喉嚨都沒別人來救你的!
在他警惕的目光里,我禁錮住他亂動的手,攬到肩膀上。
「不準亂動!掉下去死了可不要怪我!」
在房間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的同時,我帶著他翻滾出了窗外。
踏斷窗欞一根,踩落瓦片數十。
瞧著多清瘦一人,實則重得要死。
此間蒼官緊緊摟著我的肩膀,渾身繃得死緊,硌得我生疼。
他內息不穩,喘息著,呼吸撲打在我頸側。
有那麼點氣吐如蘭的韻味。
雖然怪難為情的。
再穩穩落地時,已離南風館幾條街之遠。
一條背街的小巷,周遭皆是低矮的屋舍。
糟糕!
我的酒壺!忘那了!
都怪蒼官!
我幽怨地瞅他。
蒼官落地后,緊緊抿著嘴,離我一丈遠,眼神望向別處。
就是不看我。
被我拽過的手僵著,不知道往哪擱,看上去哪哪都不自在。
好似我非禮了他一樣。
雖然的確非禮過,但又不是這回。
害什麼羞呢。
見著沒人追上來,我就好奇問:
「誰把你打出內傷了?這麼嚴重?不是我干的吧!」
蒼官臉色更難看了,轉身就走。
我能感受到他在壓抑捶我的沖動。
「誒!你去哪呀?」
我直接橫劍擋住他去路。
像個攔路的流氓。
「你這傷,不去找大夫嗎?路上要是再暈,可沒有我救你了。」
「下次都不一定是南風館,你得被豺狼虎豹生吃了。」
「你不怕呀?」
……
受夠了我的喋喋不休。
蒼官忍無可忍,咬牙切齒:
「與你何干?」
「用不著可憐我。」
哎呀,我竟然還聽出了賭氣的成分。
咋聽著這麼委屈。
「誤會呀誤會。」
我誠懇地看著他。
「這不想著,我確實有錯再先,心里實在愧疚……」
「話說,我吃的你那蟲子……是不是叫……姻緣蠱?」
他愣住,像是沒有料到我會知道。
「……」
神情更加不自在,而且耳朵紅了起來。
天哪,追殺了我那麼久,冷酷無情的萬疆門少主,竟然會臉紅。
苗疆之人形貌昳麗,舉手投足之間皆有別樣風情。
拋卻這尷尬的處境,可算得上是難得的美景。
我咳了一聲。
「要不,我找一只賠給你?」
「……」
他說:
「于事無……」
話音未落,他又是劇烈咳嗽,絲絲鮮血從嘴角溢出。
臉色蒼白如紙。
好不凄慘。
我去抓他的手。
蒼官下意識往回扯了兩下,但終究是認命。
沒有反抗。
我捏著他手腕探查,順著雜亂的經脈,尋找內傷的根源。
溫和有力的氣息,如細流蔓延到他體內。
他竟然在發抖?
蒼官站不住,重心往我這邊靠,胸口抵在我肩膀,心跳聲如擂鼓。
我抬頭,便能看到他通紅的耳垂。
白皙的脖頸。
嘖,又給他別扭得要命。
蒼官體內真氣四散逃逸,像走火入魔一般逆行,沒有歸處。
長此以往,五臟六腑都會嚴重損傷。
命不久矣。
可是——
「你……本命蠱呢?」
我皺著眉頭,疑惑抬頭望他。
丹田核心處,空空如也。
仿佛缺了什麼。
我想起了肖師傅的話:
「修行蠱毒之人,皆養著一只本命蠱……」
宿于丹田,以血肉滋養。
蒼官聞言,垂下眼睫,瞳孔漆黑而澄澈。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個不可置信的想法浮出我腦海。
……
而蒼官證實了這個答案。
他說:
「被你吃了。」
5
被我吃了。
那條肥美圓潤,通體雪白,身有九條紅色圓環的姻緣蠱。
被我吃了。
焦香可口,嘎嘣脆。
大奸大惡之徒竟是我自己!
有一個叫良心的東西,此刻在胸腔里上躥下跳,義正言辭控訴我的罪行。
「……那……你,怎麼辦啊?」
沒了本命蠱,對修行蠱毒之人來說,就像缺胳膊少腿。
蒼官要是再放蟲子咬我,我絕對不躲。
大不了我再寫封遺書寄給群玉,讓他在我墳里埋幾壇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