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們第一次和她并肩而行,聽著她像雀鳥嘰嘰喳喳地說話,我驀然發現我對她的了解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都一概不知。在我缺席的歲月里,她猶如石縫里兀自開出的野花一朵,在凄風苦雨中飄搖著。
我又記起教夏鏡菡御劍時,她羨慕又膽怯的眼神。
「明日來我這里,教你御劍。」
看著她從在木棍上寸步難行,到能夠搖搖晃晃地駕馭一柄木劍,我由衷地感到開心,似乎只要和她待在一起,萬事萬物都有了生趣。
當看到她圍著沈玉轉時,我的胸口不知為何騰起一股陌生的酸脹感,或許我習慣了被她目光追隨著,看不得她離開我去依賴別人。
我的情緒開始變本加厲地為她失控,忍不住去逗她去欺負她,一邊被她稚童般毫無顧忌地哭泣嚇得手足無措,一邊又為與她片刻的親密接觸而沾沾自喜。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可閉上眼就是她的一顰一笑,我無能為力。
還好,她一直在我身邊,就這麼一直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邊就很好。
弟子們下山修煉,夏鏡菡沖動莽撞,沈玉深沉莫測,葉渺渺……不提也罷。三個徒弟,竟沒有一個能讓我放心,我對著棋盤沉思良久,終究沒能落下一子。
聽說她被劫走,我來不及多想便下了山去,可我來遲了,她渾身是血地躺在我的懷里,好像我一松手她就會隨著地上的落葉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就像是報應,我曾經的冷漠所帶給她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償還到我的身上。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什麼事都躲在師弟師妹后面的膽小如鼠的她沖在了最前頭,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摔著跟頭也疼得哇哇大叫的她攥著爆破符縱身躍入火海,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只想好好活著的她粉身碎骨地死在我面前。
我甚至來不及再好好看她一眼,甚至來不及告訴她,你就是我最喜愛的弟子,是我的掌中明珠,心頭軟刺。
她的血是溫熱的,和她的眼淚一樣,濺在我的胸口,幾乎要把我燙出個窟窿,疼得我幾乎落下淚來。
渺渺,渺渺,你好狠的心。
「師尊,你做什麼!」夏鏡菡受了重傷,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到我身邊,強大的氣流使她無法近身,只能抓住我翻飛的衣袂,「師尊……不要。」
我卸下一身修為,招來她支離破碎的魂魄。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長生不老,她在的時候,是上天于我的恩賜,好讓我能守住她日日夜夜長長久久。在失去她的那一瞬又突然變成了縛住我的枷鎖,沒有她煩的時刻會是怎麼樣的漫長難耐,我幾乎不敢往下細想。
惡斗過后,雁回山百廢待興。
弟子們都忙著用法術修修補補,有人提議為渺渺辦個葬禮,被夏鏡菡攔下來了。
對我們來說,渺渺沒有死,她只不過是個往常一樣躲起來偷懶了,只要再等一等,她就會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同我們斗嘴。
只要再等一等。
渺渺的魂魄在收魂燈里跳動著,好像以前一樣有著揮霍不完的生命力。
夏鏡菡看著燈里明滅的光點,澀然道:「師尊,讓師姐入輪回吧。
」
走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就不是我的渺渺了。
哪怕是現在這樣虛無縹緲的陪伴,也要將她留在我身邊。
只要再等一等。
等到我死后,再送她走吧,說不定我們還能在黃泉路上擦肩。
陸仁甲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雙手小心翼翼地遞到我跟前:「齊、齊光長老,這好像是葉師姐的……」
我看到他手心里躺著一小塊臟兮兮的肉塊,那是渺渺的小指,在爆炸的時候飛得老遠,落進了石縫里。
我顫抖地接過她殘存的血肉,心口就像是被剜了一刀,鮮血汩汩流出,帶著久違的暖意。
「快去請李仙人。」
李仙人有一味藥,可活死人肉白骨。
他把藥和渺渺的小指撒進我后院的荷花池里,那里精力充沛,不出一年,便能重塑出一副她的肉身。
夏鏡菡鑿開薄冰,把渺渺長好的身體撈上來,放在水晶棺里,她說:「師姐還是和以前一樣。」
我的渺渺就那麼安靜地躺在那里,睫毛上凝著一層冰,皮膚青白得幾乎透明,我甚至不敢碰她,怕她碎了,化了,再無從尋起。
我在夢里一次又一次想要抱緊的身體,沒想到醒來觸碰她卻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氣。
我已經法力盡失,回魂術只能由夏鏡菡動手施展,縱然她再有天賦,這等復雜的法術成功的機率不過半成。
我們都不知道渺渺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又或者永遠醒不過來。
我不愿做最壞的打算,因為這麼久以來,都是靠渺茫的希望撐下來的。
我時常抱著她在院子里曬太陽,把她曾在藏書閣借閱過的書籍一遍一遍地讀給她聽。
她的身體像怎麼也捂不熱的一塊冰,明明是和記憶里一模一樣的一張臉,笑起來燦爛如春日,而今卻蕭索如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