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點尷尬,笑了笑沒開口。
「冒著被詬病的風險,出去當東西,是很缺錢嗎?」陸孤月聲音有些冷淡,其中蘊含著的關切卻被我聽了出來。
我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把我房間里那些古籍善本賣干凈了,過兩天會偽裝身份,假裝托別人之名賣畫。也是一筆收入,都給你。東西就別賣了,王爺剛剛戰死,這個時候我們幾個寡婦,決不能被人抓到錯處。」陸孤月冷冷淡淡地說完,沒等我拒絕,拔腿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看著她帶來的一箱金銀沉默。
我這穿越而來,到底是為了保護姐姐們,還是為了被姐姐們保護啊。
算了,不想了,我吩咐思思守夜,讓瑤瑤明天跟著我。
明天龍陌原大敗消息傳來,朝堂之上和靖王府,都有一場大仗要打。前世得知靖王戰死,王府眾人都有些慌神,在朝堂上吃了個大虧呢。
思思點起了鵝梨帳中香,甜果味的香氣充斥在帳子里,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果然,龍陌原大敗,靖王與主將戰死,三十萬大軍近乎覆沒只逃回來一萬多人的消息,傳遍了南朝。
南國皆哀,帝都縞素。
我身穿素白裙麻色半袖,頭簪白花,亦步亦趨地跟在楚弄玉身后,身后是同樣打扮的俞當歸和陸孤月。
作為王府女眷,我們得迎回靖王。
哪怕是尸體。
我抬頭望著天空黑壓壓的烏云,心里想著靖王出征前安慰王府女眷的話:「若能贏了此戰,我到時候問皇帝討要個帶溫泉的莊子,莊子上再種上藥材和紫藤,買樟木打兩個木架用來放書,休沐日大家可以一起過去玩。
」
他什麼都記得,記得楚弄玉體寒喜歡泡溫泉,記得俞當歸喜歡擺弄藥材,記得原主喜歡紫藤花,記得陸孤月的古籍善本怕蟲蛀。
所以楚弄玉無論何時何地都心甘情愿照顧幾個妹妹,所以陸孤月拔了蠻人的長刀血濺三尺,所以俞當歸明明可以跑但留了下來保護帝都。
所以原主在北朝為奴的時候,翻來覆去唱的歌只有一句——旦夕偷生負深恩,水遠山遙無歸期。
男子溫柔起來,最是令人歡喜,也最是誤人終身。
城門大開,前線退下來的潰兵與傷兵先流淌了進來,百姓們來不及責怪他們打了敗仗,而是急急忙忙地涌上來,尋找自己的兒子、丈夫、兄長或弟弟。
有女子歡喜地看著缺了胳膊的傷員說「回來就好」,也有花白了頭發的老人為自己戰死的獨子號啕大哭。
隊伍最后面則是主將們的棺材,潰兵們沉默著把他們的主將抬到各家府邸門口。
當黑色的棺木出現在大家視線里的時候,楚弄玉一個踉蹌差點跌倒,眼含熱淚的陸孤月手疾眼快地把她扶住,俞當歸已經小聲地哭了出來。
半晌,楚弄玉才緩過神來,推開眾人,拼命地拍打著棺木,「讓我見鶴郎最后一面,讓我見鶴郎最后一面。」
「我要見鶴郎最后一面!!」
本朝皇室姓趙,靖王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趙鶴凌,府里幾女都稱呼慣了他為鶴郎,乍一聽楚弄玉喊出來這個稱呼,不僅俞當歸涕淚俱下,連死死咬住嘴唇的陸孤月都忍不住哭出了聲。
我按捺住心頭的酸澀,扭頭吩咐侍衛們把棺蓋打開,時值深秋,天氣甚冷,棺木里又撒了石灰,靖王尸身應當不會腐壞。
就讓大家再看他一眼吧。
當棺木打開的時候,隱忍了一天一夜的楚弄玉,終于暴發出了她所有的情緒。
「鶴郎!你的左眼!你這個負心漢!你的左眼呢?」
正在哭泣的俞當歸和陸孤月也愣住了。
我低頭看著靖王,他的容顏一如既往的清俊,臉上的黑灰已經被擦干凈了,只是左眼處只余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原本應該是眼球的地方,露出暗紅色的肉與筋膜,右眼緊緊地閉著,嘴唇灰白。
尸僵還沒解除,保持著最后的姿勢,楚弄玉想把他的手捂暖一點,但無奈不知是因為感情崩潰還是因為的確力氣太小,楚弄玉怎麼都掰不開他蜷縮的手指,硬得像石頭一般。
她頓時更加崩潰了,死死地拉著靖王的尸身不放。
俞當歸的手伸了過去,哆哆嗦嗦地解開靖王的前襟,露出了他遍布上半身的傷痕,箭傷、刀傷都有,新的疤痕疊著舊的疤痕。
最長的一道疤痕,是用馬刀從右肩鎖骨一直劈到了左下腹處,幾乎把靖王半個身子劃開,此時這道傷痕被草草的縫上了,透過線和翻卷的皮肉,可以看到靖王身體里面已經氧化發烏的內臟。
我想起靖王臨走之前,摸了摸原主的頭發,笑著說北地也有好繡娘,到時候給她買個繡紫藤的荷包,不忍再看棺木里的靖王,而是掐著楚弄玉的手把她架了起來,「王妃,冷靜,王爺的后事還需要你來辦。」
陸孤月則強忍著淚意,問逃回來的靖王親兵,「王爺他戰死之前有囑咐過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