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下車子逃走,入住酒店的前臺小姐,也是方倩雯的臉。
我暈倒在地,湊上來查看我有事沒事的過路者,也是一張方倩雯的臉。
她的臉鋪天蓋地地向我涌來,將我緊緊地擠在其中。
我再也動彈不得。
11
后來,我迷迷糊糊地被送上了一輛車,那輛車慢慢地開回了我自己的家。
我在我和方倩雯的婚床躺了下來。
半夢半醒之中,我想到另一間臥室里還躺著我媽的尸體呢。
不,不止如此,我購置的公寓浴室里躺著的齊琳和我那未出世的兒子的尸體。
我在這世界上最在乎的三個人,全都死去了。
方倩雯也被我絞碎,被我燒成了灰。
我在這世界上當真是孤家寡人了。
方倩雯還會回來嗎?
這次應該不會了吧。
剛剛那些方倩雯的臉,應該都是我恐慌中的幻覺吧。
不過,即便她還會再回來,也沒有關系。
我的余生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做。
我們就慢慢纏斗下去吧。
那似乎也不錯呢。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方倩雯無論如何都死不了呢?
我想不通。
她是從什麼時候起,成為了一個不能被殺死的怪物的呢?
我真的想不通。
我迷迷糊糊地進入到了半夢半醒的狀態當中。
這時,一個溫柔的男聲在我腦海中響起。
「是你啊,是你讓她成為了一個不能被殺死的怪物呀。」
「從你們結婚那天起,她就變成了一個不會被殺死的怪物呀。」
那溫柔的男聲輕輕說著。
那一瞬間,我塵封已久的記憶終于活了過來。
是我。
都是我。
10
十年前,在我和方倩雯的婚禮上。
在我們交換戒指的那一刻,時間仿佛是突然停止了。
方倩雯的微笑僵在了臉上,整個人也一動不動。
臺下的賓客也是如此,全都靜止在原地。
站在我和方倩雯中間的司儀也不再動彈,程序式的笑容僵在了他的臉上。
正在我困惑時,卻聽到了一聲咔啦聲。
那是骨頭作響的聲音。
是從司儀身上傳過來的。
我看向他,他的身體依然面向我一動不動。
但他的頭卻開始緩緩地向后轉動。
我聽到他的頸椎發出咔啦咔啦的骨頭扭轉聲音。
像是骨頭被扭到斷掉了,又像是生銹的齒輪。
直到他的頭扭轉了一百八十度。
本應是他后腦勺的地方,卻長著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只是那張臉閉著眼睛,蒼白無比,如同石膏一般,完全沒有一絲活人的血色。
突然,那雙死人一般的眼睛睜開了。
「你愛她嗎?」他問。
「我當然愛她。」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是真心的回答。
我當時是真心實意地愛著方倩雯的。
她明艷活潑、聰明溫柔,即便不說她的家世,她也是一個完美的愛人、完美的妻子。
我當年就是那樣真誠、熾熱地愛著方倩雯的。
反而是我自己,當年那個窮小子,總害怕自己配不上她,總害怕她會后悔、會逃走。
所以,當那張蒼白、邪惡的臉問我,是否愛著方倩雯時,我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猶豫。
「那麼,你想要讓她永遠愛著你嗎?」他接著問。
「我想。」我仍舊沒有猶豫。
我想和方倩雯永遠在一起。
我那時候很自信地覺得,我一定會永遠愛她。
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她不會永遠愛我。
如果有可以讓她永遠愛我的方法,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嘗試。
「這個東西呢,叫至死不渝。」
他的胳膊反向折過來。
竟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從口袋里拿出一顆白色的小藥丸。
「只要吃掉這顆至死不渝,你的愛人就會永遠愛你,至死不渝。」
我看著那顆白色的小藥丸。
「你要吃嗎?」
我看著面前一動不動的方倩雯,又看看臺下被凍結住的賓客。
他看起來很可疑,但這個場面卻又讓人不得不相信,確實有異能在真實地發生著。
「我吃。」
我接過白色小藥丸,吞了下去。
「那我祝你們白頭偕老、至死不渝。」
他說。
11
十年前,我對方倩雯的愛是真的。
十年后,我對方倩雯的恨也是真的。
我根本就沒有想到,僅僅十年而已,我和她之間的關系,就會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改變。
婚姻竟是如此徹底地改變了我們。
第一次不耐煩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第一次感到疲倦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第一次回到家卻不想下車,只想在車庫里發呆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第一次眼睛轉向其他女人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第一次撒謊、第一次出軌、第一次想要離婚、第一次出現殺意……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竟已經想不起來了。
十年時間,竟然已經足以讓我們從一對相親相愛的夫妻,變成一對互相憎恨的怨侶。
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
十年來,我早已經將「永遠愛她」的誓言拋在腦后。
更是早已經把「希望她永遠愛我」的愿望徹底忘記。
世界上哪有什麼永遠呢。
那張死人一般蒼白的臉,那片刻的時間凍結,都不過是我婚前焦慮的一個片刻幻想吧。
怎麼可能有什麼至死不渝的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