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好幸福,像是人世間的美滿,全部在他身上應驗。
而我,即便過去了十年,但再次看見這張臉,已經變成鬼的我,卻還是忍不住地想要渾身發抖。
陳越平靜地回到家里,給我燒了一條漂亮的裙子,吃掉了玻璃罐里所有的檸檬糖。
他說一一,我要變成壞人了。
我很早就知道,陳越他無所不能,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成功。
就算是殺人,他也能做得很利落。
于是陳越開始了長達三年的精心謀劃,在我死去的第十年,在我生日前的那兩個月,陳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將我遭受過的傷害,全部加諸在了那五個人身上。
二十七處刀口,被劃花的臉頰,折斷的手臂。
這是一場,遲到十年的復仇。
而在解決完最后一個人之后,陳越報了警。
掛掉電話后,他處理好雨夜中的尸體,去店里買了一個蛋糕。
我跟著他飄啊飄,飄回了家。
看著他將自己收拾干凈,來到沙發前坐下,珍而重之地拿出蛋糕,點燃了蠟燭。
燭光搖曳,照亮了他清俊瘦削的臉頰。
「這是你離開的第十年。」陳越看著蛋糕,眼神溫柔繾綣,「生日快樂啊,一一。」
「今年的你十歲,應該念四年級了。」
「你的語文一定是滿分,數學估計夠嗆,你以前最討厭數學了,我講題的時候,你老是打瞌睡。」
「少吃點土豆,你正長身體,總吃土豆有什麼營養啊,萬一長不高,你又要生悶氣了。」
「知道一一是只小天鵝,但過馬路的時候別蹦蹦跳跳的,我不在身邊,你自己要注意看紅綠燈,好嗎?」
「我們一一,跳舞最好看了……」
陳越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我看著他,難過到快要窒息。
笨蛋陳越,笨蛋陳越!
我求求你了,心疼心疼自己吧。陳越,你心疼一下自己,好不好啊?
窗外,警笛響起。
陳越背上當年的小挎包,戴上了那雙手套,安靜地等待著。ӱȥ
寂靜中,他輕輕地說:
「對不起啊一一,明年不能給你燒裙子了。」
15.
「陳越,你是律師啊,你這是在知法犯法!」
審訊室里,年長的警察看著交代完犯罪過程的陳越,一臉痛心:「你沒有背景,沒有人脈,我們都知道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還是放不下?!」
「背景?人脈?」陳越笑了笑,平靜地看著照片中的我,「……正是這些東西,讓我的一一受盡了天大的委屈。」
「何警官,我從小就生活在 B 市最貧窮的地方,伴隨著謾罵、羞辱,在一聲聲『野種』『乞丐』中長大,十六歲那年,有個跳芭蕾舞的女孩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她對撿破爛的我說:『陳越,你無所不能。』」
「她像花,潔白柔軟,我的生活卻是一攤爛泥,但是這朵花,她愿意、甚至是期待開在爛泥地里。」
「你知道嗎?她跳舞真的很好看,我想一直讓她這麼好看下去。」
「我買好了紅舞鞋,我在等她長大。」
「可是她死了,以人世間最殘忍的方式,死在了十八歲的那一天。」
陳越眼眶泛出紅意,聲音止不住地發顫:「何警官,只差一點點,真的就只差一點點……我本可以、本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我永遠敬畏法律。」
陳越終究是沒有哭,他從來不哭,再難過都不肯哭,他只是抬起通紅的眼眶,笑著看向了對面痛心疾首的人:「何警官,我只是覺得,不能就這麼算了。
」
我眼睛發酸,凝視著我永遠干凈明亮的少年。
是啊,憑什麼就這麼算了?
一句「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就可以將那些受過的傷害全部抹去嗎?
這些年,我看見過太多太多和我一樣的女孩。
生前死后,她們都一直活在別人的惡意羞辱之中,「是她穿得太少」「都怪她長得太漂亮」「誰叫她深夜出門啊」。
似乎我們之所以這麼不幸的原因,全然是因為,我們是女性。
何其無辜。
無數的女孩,無數個我們。
前赴后繼地死在太陽升起之前的晦暗里。
我在回家的路上被拖進漆黑的小巷,你被鎖上鐵鏈關在地窖里,她衣著得體地在路邊吃燒烤,卻被暴打進醫院里。
還有更多的女孩,她們一出生,就被掰開雙腿冰冷地審視。
那些眼睛失望憤怒,因為她們不是他們想要的,于是這些女孩,被賣被送,被扔進路邊的草叢,又或者,直接溺死在尿桶。
我們的人生被毀掉了。
有人原諒了加害者,但原諒加害者的人,不是我們。
好荒唐啊。
這個社會在不斷地規訓女孩,自尊心和羞恥心是最有用的兩根針,它們牢牢縫住了我們的嘴巴。
于是我不說,你不說,她也不說。
這個世界仍舊鳥語花香,歌舞升平,我們是向日葵,全部爛在了地里。
隨著時間推移,所有人都會忘記,甚至不愿意相信這個世界曾發生過這麼可怕的事。
假的,都是假的!
他說,他們說,這個社會分明優待女性!
然后我們存在過的痕跡被撫平。
可原本,不該這樣的。要到什麼時候,人們才會明白——
性別不是原罪。
也不要把一切都交給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