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輕輕巧巧將黑裙往腿上一蓋——又是一個天真端莊的少女。
「茶茶……」鹿鳴溫柔地嘆息,眉尖蹙起哀愁,她又要離開了。
茶茶親了親他的手指,眼神粘膩,離開的姿態卻很干脆利落:「我明天再來看你。」
鹿鳴看著她輕盈地邁開雙腿,小跑著翩翩然離去,一次也沒有回頭。
他突然有些厭憎自己的鹿身,當初織皮的時候,他沒有想過要擁有一個茶茶,以至于如今,他同她這般格格不入,扭曲怪異。
他要變得和茶茶一樣。
鹿鳴低下頭,面無表情地折斷了那對漂亮的鹿角。
「送給茶茶……」
他羞澀地想,她應當會很喜歡。
但旋即他又改變了主意,隨手將之捏碎。送給茶茶一點也不好,他不愿意讓它奪走茶茶本該投放在他身上的目光。
沒有人看見,鹿神白皙的皮肉下,似乎有什麼在細微蠕動著,像是某種未知生物的再造分化。
……
茶茶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傍晚。
而后是極度的煩躁——姜葉來了。
這個比她小了兩分鐘的男孩,是茶茶的雙生弟弟。
即便他們生得一點也不像。
茶茶不喜歡葉葉,甚至可以說討厭,尤其是當她看見他那張板著的死人臉。
可阿公卻覺得他沉穩。
茶茶不能任性地要求阿公不疼葉葉,她和他都是姜家的孩子,阿公做不到不疼他。
可是她也不想同他假裝和睦。
于是茶茶剛看見葉葉,便立即扭過頭,臉色不快地右轉,換了條路走。
葉葉皺眉,喊住了她。
「……茶茶!」他聲音里帶著幾分嚴厲的意味,像是在批評她似的,「誰教的你不說一聲就擅自離家?」
誰教的、擅自。
這樣高高在上的語氣,聽得茶茶極不舒服……他以為他是誰?
難道是管教她的長輩嗎?
真是可笑,他比她還小了兩分鐘呢。
或許是因著不想破壞鹿鳴帶來的好心情,茶茶罕見地沒有同葉葉頂嘴,她只是輕蔑地看了他一眼,繞過他繼續往前走去。
但阿公突然從大堂里出來了。
老人笑呵呵的,看得出心情很好,然后茶茶就聽見他說:「……既然葉葉也回來了,明天阿公開一次祠堂,茶茶,你帶著葉葉,再去給鹿神上炷香,保佑葉葉也考上一個好大學。」
葉葉張口,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首先感受到了身旁滿懷敵意的視線。茶茶憤怒地看著他,像是一只自我領地被侵占的雌獅,而葉葉就是那個入侵者。
沒有人會喜歡入侵者,沒有人。
茶茶也不例外。
她朝著他尖叫,發泄自己的憤恨——
「……你怎麼什麼都要搶!」
八
但不論茶茶如何抗拒,第二天阿公仍舊開了祠堂。
她憋著一口氣,跟著去了。
倒不是妥協,主要是怕葉葉搶走她的鹿鳴。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好像茶茶得不到的東西,而葉葉即便不想要,卻也能擁有。
真是令人嫉妒,茶茶酸澀地想,如果鹿鳴臉上敢對葉葉露出哪怕是一點點好顏色,她就再也不去找他了。
即便是自己先遇到鹿鳴。
茶茶一貫堅持著,只要是葉葉染指過的東西,不論多難得,她都不再稀罕看第二眼。
才不要撿葉葉剩下的東西!茶茶如是想著,看著被推開的祠堂大門,走了進去。
祠堂里靜悄悄的,充斥著木質陳舊的味道,沒有濃郁的香味,也沒有雕花側門。
整個祠堂,不過是一個封閉的堂屋。
遇見鹿鳴,就好像只是她的一場幻覺。
茶茶驚疑不定地看著那堵厚實的墻壁,她明明記得之前這里是一扇精美的門,而自己正是從這里發現了那條長廊,以及長廊盡頭的鹿神。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
鹿鳴是神,神無所不能,所以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茶茶的心情霎時美妙起來。
鹿鳴不喜歡葉葉。
突然就好想快點看見他,茶茶垂下眼睫,想起在樹下孤零零等著她的鹿鳴,心里酸軟得稀爛。
他真的好乖,等見到他后,她一定要吻他一百遍。
但茶茶沒能見到鹿鳴。
因為葉葉攔住了她,要她跟著他一同去門口等待。
「茶茶。」他眼神有點復雜,「爸爸媽媽來了。」
茶茶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來就來了,干她什麼事?反正又不是為了她。
但事實上,爸爸媽媽這次回來,也不是為了葉葉。
簡直是荒謬至極。
他們回來,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茶茶看見那個女孩的第一眼,大腦就開始瘋狂傳達給她強烈的危機感。
這危機感的來源,是爸爸媽媽看向那女孩時慈愛的眼,以及那張與葉葉八成像的臉。
九
那個女孩叫蕊蕊。
這個名字,原本十分普通,同茶茶和葉葉并無什麼不同。
但偏偏她姓姜,是姜茶的姜,也是姜葉的姜。
爸爸媽媽時時刻刻看著,蕊蕊咳嗽一聲,便急得手足無措。
然而他們待茶茶仍舊冷漠,只淡淡扔下一句「叫姐姐」,便什麼也不再說了。
幾乎一瞬間,茶茶就猜到了真相。但她只覺得荒謬,難道在別人眼中,她竟是這樣的一個蠢人麼?
真相就擺在那張病弱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