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無咎失去了近乎全部的力量,成了半個普通人,也許再修行個幾千幾萬年,都回不到從前的狀態了。
他不覺得什麼值不值得的,謝必安總說他脾氣冷硬又容不下一粒沙子,還愛多管閑事,以后必定會吃虧。
但他本就是這樣的人,行走陰陽兩界,為冤屈亡魂尋路。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成為黑無常。
如果謝七不是那樣收容了大半無家可歸鬼魂的謝必安,又怎麼會成為白無常。
他離開了地府,正式踏上尋找那個姑娘的路。
可有時候,世界上的機緣巧合就是這樣多,他撞見了她。
范無咎不知道她的名字,生人的名字無法出現在地府。更何況那對夫妻入地府太久,記憶模糊,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但她的狀態太特殊了。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鬼,靈體近乎逸散,前塵往事都忘了大半。
嗅到他氣息時,她的靈魂都凝聚了一些,范無咎幾乎立刻就確定了這女孩的身份。
黑無常身上煞氣太足,凡有罪孽的鬼魂,只要碰上他一丁點,或者離得近一點,就會覺得烈火焚身,痛不欲生。
但她捏住他的袖角,半點反應也沒有,干凈得過分。
膽小鬼。
他們統稱這種鬼魂叫「膽小鬼」。
因為選擇遺忘,放棄來生,「膽小鬼」的靈體會越來越淡,膽子也會因此變得越來越小,甚至受到一點點刺激就會煙消云散,所以絕對不能采取直接告訴她的辦法。
「膽小鬼」會一周又一周地循環記憶,始終走不出那七天,然后在第七周,也就是第四十九天,他們會徹底消散。
所以他問謝七,她循環多久了。
謝七比了個五。
意思是,這是她的第五次循環。
身為鬼魂,她無法抗拒林家古宅的牽引,可林家古宅的鬼魂們用盡各種辦法也不能讓她想起自己的身份。
因此她總會在周一入職,然后在周五晚上忘記一切。
下一個周一,她又會對這些認識了一次又一次的同事鞠躬,然后說:「你們好,我是新來的小阮。」
沒有時間了。
范無咎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女孩,他問她叫什麼名字。
「阮羨魚。」
他帶著忘川邊的竹花,渴望喚醒她生的欲望。
他清晰地看見女孩的眼神恍惚一瞬。
她說:「下周見,范老師。」
范無咎緊繃的肩膀微微一松。
這是第一個變數。
他答應過她的父母,要帶她回去。
他從不食言。
7
我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我終于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那些痛苦的,幸福的,絕望的,美好的東西都再次烙印進了我的靈魂。
我無法接受失去,所以選擇了遺忘。
阮羨魚真是太膽小、太膽小了。
「對不起。」我哽咽著說,「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
因為見到范無咎,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脫離了循環,進入了第二周。
所以鬼屋里的員工才會那麼驚訝,他們以為我會一如既往地忘記一切,以為自己是剛入職的新員工。
「小魚。」我感覺到自己的身側有人蹲了下來,他很輕很輕地摸了我的頭,「你沒有對不起誰。」
明明是溫柔的安慰,他的語氣卻很生澀,像是很少這麼說話。
「回去吧。」范無咎說,「他們在等你。」
「他們還沒離開地府嗎?」
「他們在孟婆那里找了份工作。」
「真的?」
「嗯,很厲害的工作,除了他們,沒誰做得好。」
我破涕為笑:「他們一直很厲害。」
他也輕輕勾起嘴唇:「你也很厲害。」
甘愿忘掉自己的人,最后卻找到了自己。
這是非常有勇氣的一件事。
所以,阮羨魚,你也很厲害。
8
我正式成為了林家古宅的一名美設。
因為謝老板說,我剛剛回魂,靈體太脆弱了,還不能去地府,只能先在林家古宅搜集人間情緒,等強壯了再回去。
正式入職那天,孟芝姐姐和休完婚假的江悅姐姐——我仔細觀察了,她應該是全店唯一的活人,精心為我策劃了一次 party。
這一次我看見孟芝姐姐掉落的眼珠,淡定地把它撿了起來,若無其事地還了回去。
其實我本來就不是一個膽子很小的人,那些被嚇哭的日子都仿佛成了一場夢。
畫皮姐姐的房間是我第一個設計的,設計得非常成功,畫皮姐姐喜歡極了,抱著我親了好幾口,我細心地幫她把掉落的臉安了回去,也抿嘴笑了。
店里其他人羨慕嫉妒地問我怎麼偏心畫皮,我不好意思說原因,畫皮姐姐卻叉著腰,驕傲萬分地說:「當初小阮和范大人談戀愛,我是第一個包紅包的!」
周遭霎時一靜。
我被嗆得滿臉通紅:「我和范老師真的沒有談戀愛。」
其余鬼魂紛紛會心一笑,露出「懂的都懂」的表情。
我入職一個月后,謝老板又借來了那臺會說話的照相機。
所有人都把我往最中心的位置推,我還沒站定,目光下意識地掃了一圈。
「找老范呢?」
謝老板捧著茶杯忽然出現,笑瞇瞇地問道。
我:「……」
我已經很久沒見范老師了,他也很少再回林家古宅,就算回來了,也總是和我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