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并非師出無名。」
父親的眉眼閃動了一下:「哦?」
「重新介紹一下。」
我望著周鶴羽,一字一句,無比清晰:
「他的名字,叫周鶴羽。但除此以外,他還有一個身份。
「前朝太子,褚翊。」
15
營帳內落針可聞。
空氣凝滯之際,周鶴羽忽然笑了一聲: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也沒有太久。」我說,「許多跡象,我只是有所懷疑。但最終讓我確認的,是張巖拿著你的畫像追到城外緝捕。據我所知,張巖這些年一直負責前朝余孽的清剿。想來是你前世向皇上透露了你的身份,皇上重生后,才會如此急迫地找你、殺你。再加上之前種種跡象,拼湊起來,便是真相。」
「阿槿果然聰明。」
「我說過,我們是同路人。」
我仰頭,直視他的眼睛。
「你想要禍亂朝綱,滅亡當朝。那我陪你改朝換代,可好?」
風聲獵獵,吹得營帳微微晃動。
周鶴羽慢慢收起笑意,轉而用一種專注的目光凝視著我。
他走過來,捧起我的手。
「若我們能起事成功,萬里江山,你愿與我攜手共享嗎?」
我反握住他的手:「好。」
權力,只有擁有足夠的權力,才能主宰命運。
我絕不會讓家人,再度落得殘酷的命運。
16
離開父親的營帳后,我問周鶴羽:
「你實話告訴我,當初你放棄凈身,同意入將軍府,可是為了宋家的兵權?」
周鶴羽微微一愣,誠實答:「是。」
「那若是今日,我未能揭露你的身份,你可會設法奪走兵權?」
出乎意料的,他卻搖了搖頭:「不會。」
我緊盯著他:「別說謊。」
「我想復國不假,但我清楚,哪怕拿了虎符,奪了兵權,燕北將士依舊聽命于威遠將軍。
這兵權就算奪了,也不能完全為我所用。」
周鶴羽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
「何況,我不會如此待你。」
我仍舊猶疑:「若沒有前世那場交易,我對你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
「并非如此。」
周鶴羽勾了勾唇:
「阿槿,你大概是忘了。十年前,我被追兵追到春山寺,絕路之下求助于你。你掀起裙擺,允我藏于裙下,令我逃過一劫。」
我震驚:「竟然是你?」
那時我年幼放肆,又時常隨父兄去校場看兵,對男女之別毫不在意。
之后年歲漸長,念及此事,才覺出膽大妄為。
「所以上一世,你愿意幫我,是因為我救過你?」
周鶴羽微一頷首:
「原本,我也只想還了你救我的恩情。不承想,有些事,是無法控制的……」
暮色四合,一輪上弦月懸在青灰色的夜空中。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顯出些許蕭條的味道。
而他喟嘆一聲,那些前世未曾說出口的話,如今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
「曾經,在我身為褚國太子的短暫歲月里,有很多很多人愛我。這世上一切最好的,我都唾手可得。可一朝宮變,我連人都做不成。
「之后活著,只為復仇。
「我從清風明月的太子褚翊,變成了惡貫滿盈的太監周鶴羽。無人再愛我,我也不配再被人愛。
「可我這樣的人,偏偏遇到了你。
「你招惹了我,我頭一次后悔只剩那殘破之軀。從此有了妄念,有了復仇之外的欲望……」
夜風吹動他的衣襟,時不時有鳥雀低空疾飛,在振翅鼓翼間發出穿刺空氣的聲響。
他伸臂扶住我的肩,聲音帶著微微哽咽的沙啞:
「阿槿,前世你走后,我過得很難。
「我,很想你……」
這是我們頭一次,不帶任何偽裝,直面彼此。
曾經我看他,總覺得朦朦朧朧隔著一層紗,如今方才有了真切的感知。
下一瞬。
一個鄭重而溫柔的吻,落在我的眉心。
在這一刻,我終于清楚地確認,我們之間的欲已轉化為情。
他能坦蕩大方地承認。
我便也能。
讓我甘愿與他改朝換代的緣由,除了權力,還有眼前的人。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腳吻了上去。
這是個纏綿至極的吻,似要將彼此剝皮拆骨,吞吃入腹。
身體深處像有一股灼燙的氣流,莽撞地四處竄動,叫囂著、喑啞著、渴求著。
周鶴羽沒有猶豫,回吻過來。
這是硝煙四起前最緊張的夜,然而我的身與心卻前所未有地放松。在他真實的傾吐間,我驀然不再害怕前路。
縱然刀山火海,一往無前。
17
旭日升,戰歌起。
千軍蒼茫,策馬出征。
我軍兵力精銳,糧草充足,一路向京城攻去。
攻城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多數時候,守城的將士聽說是威遠將軍為推翻暴政,扶持前朝太子上位,便自覺打開城門,不戰而入。
少數城池勉力抗衡,也打不過身經百戰的精銳軍隊。
當今皇帝雖昏庸無能,但有一句話說對了。
宋家,的確有謀反的能力。
而一切之所以能如此順利,也少不了民眾對前朝的懷念。
當天下還是褚國之時,帝王仁心,百官正直,沒有苛重的賦稅,更沒有無情的戰火。
那時的日子那樣好,但前朝覆滅后,已無人敢再提褚國。
所有人以為前朝的皇室已被屠殺殆盡。
卻不承想,褚國太子褚翊仍在。
百姓苦暴政久矣,若能回到褚國統治時的好日子,自是萬分愿意。
甚至許多民眾自愿加入大軍,為推翻暴政貢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