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絲毫不在意,內心甚至再無波瀾。
周家對我有再造之恩,而我為周嘉安死過一次。
就當是兩清了吧,以后各不相欠。
我思索著接下來該去哪里,思來想去最后決定先回大山,看看長眠在那里的爺爺。
臨出發那天,周嘉安給我發來一條消息。
是一封電子婚禮邀請帖,照片里兩個人笑靨如花。
下一秒,消息被撤回。
對話框顯示著正在輸入,磨磨蹭蹭幾分鐘后,發來了一句。
【抱歉,發錯了。】
這明顯不是周嘉安的作風,想來是喬知儀拿了他的手機,故意向我宣示主權。
我懶得搭理這種小把戲,利落地關掉對話框,順手將他所有的聯系方式統統拉入了黑名單。
5
周嘉安和喬知儀的婚禮辦得很隆重,喬家財大氣粗,送嫁的豪車堵了一條街。
路過的市民紛紛拍了許多視頻,推上熱搜后,褒貶不一。
有人羨慕:【投胎是門技術活,這姑娘投得一手好胎!】
有人嫉妒:【先天不足,后天來補,娶個有錢的老婆,這輩子吃喝不愁。】
也有人翻出些舊賬:【聽說這新郎原本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為了攀高枝給踹了。】
【!!!】
【這要是真的,這男的可真不是個東西!】
【……】
在山里趕車趕得七葷八素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網友們同情的對象。
從小巴車上下來,入眼是連綿的青山。
我孤身一人從這里走出去,又孤身一人回到這里。
走出半生,歸于來路。
周嘉安工作后,我曾跟他提過想回大山看看。
他說忙,一直沒有時間。
我等了又等,最后不了了之。
眼前的青山早就變了模樣,縣城到山腳小鎮之間鋪上了水泥路。
小巴到了這里就是終點站,再往上就沒車去了。
我出生的那個村子,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山頭上。
從前山區里的人都活得很不容易,吃水和栽種都很艱難。
整片山區只有鎮上一所學校,小時候為了上學,我天不亮就得起來。
爺爺背著我,翻過一座山,淌過一條河,才能到山腳小鎮。
此刻我拎著行李箱,走在記憶中的小路上。
不由得膽怯起來,近鄉情怯的感覺油然而生。
「救命啊!」
耳邊傳來呼救聲,我連忙回頭去看。
鎮口的石板橋周圍人煙稀少,橋下的小河中央,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掙扎。
眼看著撲騰的動靜越來越小,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就跳下了河。
山里的河水冷得刺骨,我咬著牙,奮力向中央游去。
從背后圈住小孩的胸口,就掉頭往回游。
這邊的動靜終于引來了小鎮的居民,有人找來長長的竹竿,伸了過來。
在眾人的幫助下,成功將人救了上來。
「這不是楊老師家的孩子嗎?」
有人認出了小孩的身份,一把將已經臉色發青的孩子背到背上,往衛生所跑去。
我松了一口氣,擰了擰濕噠噠的衣服,在鎮上的旅社落了腳。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上了山,爬到山頭的時候,太陽冒出了頭。
倚靠著爺爺的墓碑,隱藏多時的委屈頓時宣泄而出,眼淚沾著晨光,瞬間泣不成聲。
「爺爺,我想你了。」
6
從前的山區都很窮,貧困帶給我們的除了苦難,還有疾病。
記憶中爸媽的臉已經看不清了。
他們去世的那一年,下了好大一場雪。
大雪封山,山里缺醫少糧,病死了很多人。
電視臺報道了這次雪災,社會上很多人紛紛慷慨解囊,捐錢捐物資。
甚至還發起了定點幫扶,我和周家的緣分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那時的我面黃肌瘦,比同齡人矮上一截,在一群孩子中毫不起眼。
而被周母牽著的周嘉安,穿著干凈整潔的小禮服,在耀眼的閃光燈下毫不怯場。
在所有人注視下的幫扶儀式,對被捐助的人來說,無異于是對自尊心的再次凌遲。
我年紀小,還不知道自尊心是什麼意思,但眾人憐憫的目光,仍看得我直想逃。
可我不能逃。
爸媽去世后,家中沒了勞動力,爺爺上了年紀,腿腳也不好。
家里一貧如洗,叔伯親戚家自身都難保,也顧不上我們爺孫二人。
若生存都成了問題,自尊心要來又有何用?
我不但不能逃,還要想辦法獲得捐贈者的喜歡。
這樣才有希望,和爺爺一起活下去。
看準了周嘉安落單的時機,我抬頭看著眼前精致的小人。
「選我吧,以后我永遠陪著你,絕不離開你。」
……
這幾日,青青時不時會給我打電話,偶爾會提到周嘉安。
「你剛走的那幾天,我總看見他的車停在小區外面。后來可能是發現不對,他堵住我問你去哪了。我哪能出賣你啊!不但沒說,還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相對于青青的義憤填膺,我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我和周嘉安已經劃清界限,他也有了新的家人陪伴他。
從前他總是嫌我鬧得難堪,可如今我不再執著,他反而好像放不下了。
年幼時的許諾,我在心里記了一輩子。
上輩子直到死,我都沒有想過離開他。
可如今重活一世,我不欠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