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潭跟在顧緋身邊多年,也不是一次兩次處理這種事了,招手喚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把內侍拖走。
這內侍仗著自己資歷高,過去沒少在宮中作威作福,又是孫仲楊親自指派,連他都被拖走,這些宮人更是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半句話也不敢說。
松蘿為顧緋推開門,道:“公主請。”
顧緋走了進去,松蘿碧潭二人止步門外,貼心地將門拴上,又把幾個伺候的宮人給趕走了。
顧緋就在這里,她們是顧緋的貼身大宮女,誰也不敢得罪。
太極殿內,絲羅紗帳重掩,影影綽綽映著人的輪廓。
少年坐在床邊,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絲綢般的烏發披散。他好像保持著這個姿勢靜坐了很久,手邊托盤里的紗布與藥膏一概未動,湖水般澄澈的墨眸中映出顧緋的身影。
他耳力敏感,已經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顧緋站在他面前,她已經換下早晨繁瑣的公主冠服,一支蝴蝶簪半挽起秀發,玉帶束起纖細腰肢,盈盈一握。
氤氳香氣鉆入鼻尖,賀靈辭垂眸,只是低下頭,不去看她。
顧緋在他身邊坐下,輕笑一聲:“不肯理本宮了?”
賀靈辭抿唇不語。
“登基大典在即,本宮不方便見你,如今尋了空便馬上過來了,”顧緋自顧自地解釋,見他唇色淡,又蹙起秀眉,“你又不換藥?”
世子墜崖一事瞞得很緊,朝中未有風聲傳出,因此只有少數人知道賀靈辭身受重傷,還失去了記憶。賀靈辭不喜被貼身服侍,凡事向來親力親為,孫仲楊等人也便隨了他去。
賀靈辭不說話,一雙眸濕漉漉,像只被拋棄的流浪貓,看起來分外可憐。
顧緋架不住這樣的眼神,一聲輕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坐好,本宮幫你。”
他的發質細軟,手感很好,輕盈如雪緞,摸起來毛茸茸的,像在擼貓。他比顧緋高,雖然靜默不語,但在顧緋伸出手的時候,還是自覺低下了頭,說不出的乖巧。
“公主之后,”少年忽然道,“還會過來嗎?”
他的嗓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似乎只要她說出一個“不”字,他便會立刻收回那只試探性的爪子,又縮成一團,把自己藏起來。
賀靈辭記憶盡失,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顧緋,她笑起來極美,像明媚的春光。賀靈辭極度缺乏安全感,只有在看見她時,心才會漸漸平靜下來。
顧緋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這里就是本宮的家,我能去哪里?阿辭,你被記在太后名下,本宮就是你的嫡姐,你該改口叫皇姐了。”
她笑意盈盈,眼里盛著狡黠的光,像只小狐貍。長睫如蝶翼,輕盈翩躚,讓人有一種親吻的沖動。
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少年側過臉,微濕的唇印在她的掌心,許久之后,才吐出輕緩的兩個字:“皇姐。”
他像排斥“顧衍”這個名字一樣,排斥這個稱呼——當然,僅限于在顧緋面前。
顧緋彎了彎眼:“乖。”
她好似沒有注意到他方才親吻的小動作。她收回手,隨意道:“怎麼身體這麼涼?”
他們上次分別的時候,賀靈辭就發著高熱。這一回高熱倒是退了,只是體溫又降了下來,冷得不似正常人。
太極宮里明明一點都不冷,顧緋從外面走來,都脫下了外套。
賀靈辭搖頭道:“我不冷。”
他沒有說真話。顧緋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他的唇色蒼白,她一開始以為是今天在外面太久牽動了傷口,摸到他冰冷的肌膚,才發覺問題的真正所在。
這傷口蹊蹺得很,怎麼又讓人發熱又讓人發冷?
顧緋微微瞇起眼,順勢解開賀靈辭的衣帶,幫他換藥。
她拆下紗布,才發現他的傷口又裂開了,隱隱滲出血色。
這麼多天,傷口居然還沒愈合?
結合先前賀靈辭不讓宮人服侍的事,顧緋很快便意識到了怎麼回事,看向賀靈辭,眉間隱有慍色:“阿辭,你是不是沒有好好換藥?”
少年好似被說中了心事,眼眸微垂,小聲道:“我等了你很久……你一直沒有來。”
從他按照顧緋的吩咐,主動提出跟孫仲楊他們走之后,賀靈辭便一直告訴自己,要聽話。
他雖沒有過去的記憶,但他知道他一定不是所謂的榮親王世子。要麼顧緋認錯了,要麼顧緋留他有用,他只有足夠聽話,才能留下來。
留下來,留在她身邊。
她身邊的人太多了,巴結她的,討好她的,而他只不過是一粒渺小的塵埃,甚至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他不斷證明自己的價值,只要他還對顧緋有用,顧緋便不會離開他。
因此,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按照她說的去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讓她高興。
可等待實在太漫長了。
賀靈辭想,只要他的身體依然脆弱,他就可以像上次那樣,讓顧緋放下手中的事,匆匆忙忙趕來看他。
顧緋嘆了口氣,她攏住少年輕顫的指尖,將自己手中的溫度傳遞給他,“阿辭,本宮是你唯一的嫡姐,是你在宮中最親近的人。
在我面前,你不必逞強,你可以對我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