幃帳重掩,室內熏著淡淡的香,饒是如此,也遮不住血腥味。方才松蘿與碧潭在外頭,看下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心里也不免咂舌,流了這麼多血還活著,這人實在命硬。
“你們在外面守著。”顧緋吩咐兩個宮女,獨自一人來到了床邊。
她本叫了兩個小廝來給賀靈辭換衣服,只是他本能的反應太大,把小廝嚇得不輕。顧緋只好叫人把染血的地方撕下,又給他披上外衫,勉強將他的身體收拾一番。
真是個小可憐。
臉上的面罩已經被摘下,露出少年俊美的臉。由于失血過多,他的臉色蒼白,薄唇也毫無血色,只是鼻梁高挺,下頜線條鋒利,像條隨時有可能蘇醒的毒蛇。
顧緋掀起被子一角,看見他拳頭緊握,似乎抓著什麼東西。
聽下人說,他們本想把東西拿出來,可賀靈辭握得太緊,仿佛要嵌入骨血一般,他們只有作罷。
她挑了挑眉,心里有了猜測,把被子放了下來。
顧緋又打了個呵欠,趴在床邊,在他起伏的呼吸中漸漸睡了過去。
時間緩慢地流逝,天光破曉,熹微的光線斜斜灑落。
光線似乎驚動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他猛地從噩夢中驚醒,眉頭緊擰,額頭豆大的汗珠滾落,胸腔上下起伏。
鼻尖飄來一縷幽香。
芬芳嬌媚,沁人心脾,似女子體香。
零星的記憶從腦海中一晃而過。他倒在地上,半瞇著眼,黑暗中躍入一雙小巧的繡鞋,和女子海棠色的裙角。
他試圖回憶更多,腦海中鈍痛襲來,他吃痛低哼一聲,摸上了后腦,只摸到了一層厚厚的紗布。
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失望地收回手,手肘撞到了柔軟的肌膚。少年慢慢地坐起身,看見了趴在床邊的顧緋。
微弱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面頰白皙,眼尾微挑,似一朵嬌麗的牡丹花。
絲緞般柔軟的烏發散落在手邊,少年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蒼白的指尖與她漆黑的長發糾纏,靡麗而香.艷。
他微瞇起眼,眸色暗沉。
恰是此時,顧緋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嬌懶地打了個呵欠,嗓音帶著將醒未醒的酥軟:“你醒了?身體可有感到不適?”
少年薄唇微抿,安靜而緩慢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晚點會有人帶你沐浴,把衣服換了,傷口也要重新處理下,”顧緋點點頭,又道,“你姓甚名誰,來自哪里,為何會被傷成這樣?”
少年仍是沉默,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黑眸幽暗,如貓的豎瞳般閃爍微光。
“本宮好意救了你,還守了你一夜,你連句話都不肯對本宮說?”顧緋冷哼一聲,像是惱了,“本宮還花了大價錢請人給你看病抓藥,若你再不理本宮,本宮只好把你丟出去了。”
她的用詞有些奇怪,依稀辨得出是自稱。少年原本安安靜靜,在聽見她那句“把你丟出去”之后,袖中的手指蜷起,周圍的氣息頓時冷了下來。
半晌,他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枚木質令牌。由于握得緊,令牌在掌心勒出深深的印記。
他耷拉下腦袋,嗓音干澀沙啞,“我……不記得了。”
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昨夜的大夫去而復返,又被蒙著面請進了內室。
黃花梨木隔斷外,顧緋坐在榻上用早膳,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令牌。
賀靈辭現在是什麼情況,顧緋比任何人都清楚。當然,戲要做全套,她得把過場走了。
一場好戲,自然需要諸多演員支撐,她一個人演有什麼意思?肯定要拉點人下水。
她舀了一勺粥,拇指摩挲著令牌,上面刻了一個“衍”字。
這是顧衍的令牌。
賀靈辭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自己有任務在身,一定要拿到顧衍的身份令牌,因此怎樣都不肯松開。
顧緋勾了下唇。
根本沒有必要硬搶,他自己把令牌送到了她的手里。
大夫為賀靈辭診過脈,蒙著眼睛被人帶出來,三言兩語說清楚了賀靈辭現在的情況。
腦子倒是沒什麼損傷,基本的生活常識,身體的本能都記著,但是余下的卻是沒有了。
只不過是同賀靈辭單獨待了一會兒,大夫便覺得自己的后背被浸濕了。也不知內室那位病人什麼來頭,竟比那豺狼虎豹還要兇猛些。
大夫走后,屋里只剩下顧緋、松蘿碧潭三人,隔著雕花隔斷,隱約看得見少年安靜地坐在床邊,像只聽話的貓。
松蘿壓低了聲音:“公……主子,現在該怎麼辦?要讓人查他的身份嗎?”
公主不像是會大發善心的人,突然救下個陌生少年,她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不知為何,松蘿心里隱隱感到不安。
碧潭也皺了皺眉。她遠遠地看了那少年一眼,他雖生得俊秀,卻有著猛獸一般的危險感。
“不用查,”顧緋笑了笑,揚了揚手中令牌,“他是榮親王世子,顧衍。”
松蘿與碧潭皆變了臉色,“這……”
只是下山逛了一圈,就能撿到榮親王世子,這也太荒謬了,她們根本不敢信。
看著顧緋平靜姣好的面容,她們忽然明白了什麼,交換了一個眼神,齊聲道:“奴婢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