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紅衣少女走了過來,手肘抵著桌案,撐著下顎,好奇地看著他。
衣袖下滑,露出一節藕臂,瑩白的肌膚細膩似雪。她大抵不喜黑夜,兩次制造的場景都在白天,日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灑下溫柔的暖意。
磨好墨,應朝辭抽出一張嶄新的宣紙,用硯臺壓平,寫下“應朝辭”三個大字。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樣,清冷雋永,似是永不融化的冰雪。
“這名字還挺好聽,”顧緋湊過來欣賞了會兒,才問道,“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沒什麼,”應朝辭嗓音淡淡,不知想起什麼,眸中暗了幾分,卻又很快收斂情緒,“朝是早晨的意思,辭,是離別。”
他出生在早晨,又因繼承了應氏的天賦,不足月便被族長帶走培養,被迫與家人離別,幼時養在族長身邊,長大后又被送往皇宮,再也沒有回到故居。
直至父母先后去世,化作一抔黃土,他也不曾再見過親人一面。
一個草率的,卻似某種詛咒般的名字。
不過,由于從未與他們相處,他與親人之間也沒有感情。見或不見,似乎也顯得不太重要了。
他回過神,卻見那少女已經不知何時從他身邊離開,翻起書架上的藏書來,心里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同她解釋這些做什麼呢,一只妖,怎會理解人類的情感?
天真爛漫,不為塵世困擾……有時候人活著,倒不如一只妖。
一聲輕響,手邊落下一卷書,應朝辭定睛一看,是《酉陽雜俎》。
是他離開前看的書,一套記載風物山川的百科雜記。
他素來喜歡邊看邊寫,抄了幾頁,鐘叔過來稟告,他便放下書去了長生殿。
應朝辭收藏的這一套《酉陽雜俎》,不僅由書法大家謄抄,更配有名家親手繪制的插圖,好巧不巧,他沒有翻動的那一頁,就是山茶花。
“應朝辭,”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有趣的事物,顧緋撐著臉,笑吟吟地看著他,“這上面說的是山茶花吧?”
“嗯,”應朝辭微微斂眸,念出了插圖下的那行字,“山茶葉似茶,樹高者丈馀。花大盈寸,色如緋,十二月開。”
說罷,他已執筆,在宣紙上寫下了這行字。指節修長,字若行云流水,飄逸優美。
“色如緋……”顧緋跟著他的話,目光在應朝辭的側臉上短暫地停留,又落在宣紙上,彎了彎眼,“真好看,我喜歡這個字。”
也不知在夸字,還是在夸寫字的人。
薄紅浮現應朝辭的耳垂,他微微別過臉,淡道:“緋,是紅的意思。這里說的是山茶的顏色。”
卻聽見顧緋道:“你不給我起名,我自己取總行了吧?你覺得‘緋緋’怎麼樣?”
她說得一本正經,似乎在與他商議。然而姓名,有姓有名,她卻故意省略了姓,親昵得像是情.人的耳語。
“……很好。”
顧緋方才笑逐顏開,道,“那你以后得這麼叫我,不準再喊姑娘了。”
清澈的眼里盛滿狡黠的光,讓應朝辭的呼吸亂了一分。
他尚不知如何回答,顧緋已經轉移了話題,“應朝辭,你還沒有教我寫字呢。”
她湊過來,眨了眨眼,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好似被風吹動的花瓣。
花瓣落入應朝辭平靜的心湖,微風吹過,湖面漾起一圈圈漣漪。
應朝辭的視線在她的側臉上停頓片刻,從筆架上取來一支小巧娟秀的毛筆,遞到了她的手中。
他低聲道:“先握筆吧。”
天地靈氣孕育的妖,天資聰穎,學習能力也是驚人的。寫字是一件很基礎的事,他已經演示過一遍,想來顧緋應該會掌握得很快。
應朝辭后退幾步,將空間留給了顧緋。
“拇指向下壓,食指夾住筆桿,中指勾起。”
怕這麼說,顧緋無法理解,應朝辭又伸出手,幫她調整手勢。
她的手很小,被他包裹在掌心,手指與掌心相貼,傳來細膩溫熱的觸感,仿佛細雪從指縫滑落。
應朝辭低下頭,眼里是她柔軟的發頂,胸膛幾乎與她相貼,他微微滾動喉結,目不斜視,“我帶你寫一遍。”
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
手的力道也是溫柔的,虛虛地裹住顧緋的手,稍一用力,提筆運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緋”字。
許是他的動作太過內斂克制,字寫得歪歪扭扭,遠不如他自己寫的那麼好看。
顧緋似乎有些不滿,轉過頭對他說道:“應朝辭,我又不會吃人,你用力一點——”
她抬起頭,應朝辭低下頭,柔軟的唇不偏不倚,撞上了他的下頜。
*
《酉陽雜徂(音同祖)》為唐代段成式所創作的筆記小說集,文中“山茶……十二月開”選自續集·卷十。
第283章 摘下那朵高嶺之花(8)
一觸及離。
湖面的漣漪一圈一圈,水花四濺,擾亂了人的心緒。
一抹薄緋色,從應朝辭的耳垂,迅速攀上他的面頰。被顧緋碰過的地方似是點了火,無端地灼燒起來。
罪魁禍首無知無覺,反而驚奇地看著他泛著熱意的臉,“應朝辭,你說‘緋’是紅的意思,你的臉是不是也變成了緋色?”
少女身上似有似無的香氣,如藤蔓般攀上他的肌膚,從四面八方侵入他的領地。
系統痛苦地閉上眼,世界上怎麼會有宿主這麼壞心眼的狐貍精,它都要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