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系上包裹,換了身干凈的衣裳,端起客棧伙計幫忙熬好的藥碗,一口氣喝完,才倒頭睡下。
接下來的兩天,杜若終于找到了一個對于她來說合適的可以負擔的起租金的房子。
房子在義街的盡頭,許久沒住過人了,前面一個鋪面,面朝南,后面帶著個小院子。
鋪面左側挨著家茶樓,茶樓白天挺清凈的,一到晚上就有人在上頭高談闊論,講到興奮激動處,聲音便大起來,一聲一聲杜若聽得真真切切的。
房子右側是一條深巷子,斜對面是家青樓,不僅白日喧嘩,夜里也熱鬧,鶯鶯燕燕,門口經常斷不了人。她看到好幾個鼠頭鼠腦的男人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走路時東張西望,叫人十分不放心。
因為房子長時間沒住人,院子里長滿了枯草,屋里窗戶、墻角四處都是蜘蛛網,桌上灰塵厚厚的一層。
她光是收拾屋子院子就用了整整兩天時間,前前后后端了不知多少盆水,直到將桌椅窗臺擦的干干凈凈,東西雖然破損陳舊,但好歹都一塵不染了。
杜若努力讓自己處于忙碌之中,不去想那些事情。
即便如此,一旦停下來,坐著或是躺著,眼前還是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各種各樣的情景,心一遍又一遍的揪痛著。
最初的她只是一個局外人。
可是慢慢地,不知不覺的走入了戲中,親身見證經歷了這許許多多事情。
頭天傍晚她搬了個凳子在院子里坐著納涼,聽到茶樓上傳來的說話聲,茶客們一邊議論一邊發出各種唏噓感慨。
繡莊的繁盛,滿目精美的繡品,孟家的人……一夕之間,全沒了!
他們說那場大火過后孟家的人全死了,幾十具尸體被從灰燼中扒出來抬進了衙門,官兵從繡莊里搜找出了十幾箱財物。
據說這件案子與魏國公有巨大牽連,孟遠舟暗地里為魏國公做事,上傳下達商路基本上暢通無阻,開鐵礦冶煉兵器販賣到鄰國,又與被楚國禁止通商的南邊幾個小國走私貨物,牟取暴利不計其數。
坐落在豐陵縣一隅的金銀花滿樓里堆滿了無數黃金白銀珠寶翠玉古玩奇物,存放的都是魏國公這些年斂來的巨額財富。金銀花滿樓交由他的干女兒秦蕊看管,做生意其實是個天大的幌子,避人耳目,迷惑眾人罷了!
孟家這些年被當成賺錢的工具,大約是不堪忍受魏國公填不盡的貪念,想要反抗,卻又無法對抗手眼通天的魏國公,收手又為時已晚。走投無路下,燒毀繡莊絕望赴死,死前收集所有證據交給官府揭露一切。
高赫大將軍帶兵趕來之后,一舉將金銀花滿樓拿下,查收了樓里全部金銀珠寶,又從地底下挖出了一個五米見長五米見深的真正金山,里頭整整齊齊的碼著燦然生輝的金磚。
那位貌美婀娜的秦老板,也就是魏國公的干女兒,則被關進了大牢。
官兵沖進去拿人的時候,據說她正懶懶的歪在榻上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見官兵進來,她茫然了很大一會兒,得知繡莊燒毀人全死了,她站立不穩暈了過去。
聽了那些話,杜若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去金銀花滿樓的時候,從樓梯上見到孟遠舟,他問她:你怎麼來了?
語氣仿佛他便是那兒的主人,他和秦蕊倆人稱呼對方卻是相當正式尊敬。當時她不疑有他,現在想想便覺得不對勁兒。
金銀花滿樓既然打造金器銀器首飾等物,坐落在沽南鎮本就不合時宜,她去了兩回,里面冷冷清清,第一次還有幾個人閑逛,第二次沒見著不相干的人,可見生意是做著的,但生意好壞未知。孟遠舟告訴她會不時有大單子接入,她也信了。
再具體的案情細枝末節她不知道,也沒專門去打聽。
坐到旁邊茶樓里的人走光了,夜真正清凈下來,杜若又回想起與周寧婆婆相處的情形來。
每回她在宋家心里不舒服,便跑去她那兒躲著,有時候一去就是一天。
她裁剪繡樣,或者是學刺繡,再或者是縫補衣裳,周寧婆婆則坐在另一邊忙她自己的。她閑了也會過去幫她紡線,做飯。
倆人搭不上幾句話,她也覺得舒服,心里頭拿她當親人一樣。
婆婆釀的米酒也著實好喝,現在她想喝已經沒處尋了。
至于宋家,有關宋家的一切,她有意不去想,一想起來頭就疼,胸口悶的很。
戲終于唱完了,說書的人將醒木一拍,聽客紛紛離去,而她兀自坐在那兒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以為自己痛快決絕,然而真到了這一天,才明白人的情感不是說斷就斷,說收就收。
這鋪面租來她先交了一個月租金,身上便沒一點錢了。
第二天鎖了門,杜若從城里去了青陽寺。
幸好賺來的錢都事先放在了真羅師傅那兒,請他幫忙保管。如若不然,那日她離開時,宋金花扒開她的包裹仔仔細細的翻了一遍,必定會給她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