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面對掌柜熱情的眼神,她淺淺一笑,擺了擺手:“謝謝掌柜的,我不愛吃姜味兒的東西,幫我包一些糖玫瑰吧。”
自己的安全和掌柜的面子都顧到了。
掌柜動作迅速地收了一包糖玫瑰:“蘇小姐,還是您識貨,我店里的糖玫瑰用料最講究,可惜啊,買的人不多。五角。”
蘇溪付了錢,收好糖包。
下一間是皮革鋪子,蘇溪走進去,好奇地左右張望,墻上掛著馬鞍、馬鞭之類的皮制品。
掌柜的是個瘦弱男子,正拿著很粗的針線在縫制馬鞍,聽見蘇溪進來,頭也沒抬。進這鋪子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小姑娘進來多半就是看看。
“掌柜的,請問您這兒接受訂制嗎?”蘇溪好奇地問。
瘦弱漢子繼續縫:“訂什麼?”
“我想訂做一個背包,再訂一個活絡的畫夾。”蘇溪老覺得出門不帶包,怪怪的。
至于畫夾嘛,想來也是這時空第一個,作為禮物送給周睿,不知道他是否滿意?
瘦弱男子這才抬起頭來:“我這兒是皮革鋪子,做包要去布莊,畫什麼的要去文寶齋。這位大小姐,不要尋開心了。”
“布包不防水,畫齋也沒有畫夾呀。”蘇溪很認真。
“這倒是……”瘦弱男子點點頭,“你一個姑娘家,哪用得著風里來雨里去的?要防水做什麼?”
蘇溪也有點不高興了:“掌柜的,你就直說能不能做吧?”
“當然能!”瘦弱男子更不高興了,“只要你說得出,我就能做出來。不過,我馬家皮鋪貨真價實,訂做可不便宜。”
蘇溪想了想,照著郵差包的樣子,比劃出了大小、隔層數、翻蓋樣式、肩帶寬窄……又照著素描本的樣子,比劃出了畫夾的尺寸。
“要價多少?幾天可以交貨?”
瘦弱男子飛快地算好:“二十大洋,訂銀五塊。”
蘇溪謹慎起見:“你現在就把包和畫夾用的皮割好,我付五塊大洋。第一次買賣,誰都不相信誰。”
瘦弱男子笑了:“你這小姑娘,心眼兒還挺多,行,就依你。”二十大洋刨去成本和人工,還能凈賺五塊大洋,這買賣很值。
手起刀落,很快就割出了所需要的皮料。
蘇溪這才付了五塊大洋:“你開個收條給我,寫上取貨日期。”
“行。”瘦弱男子也爽快,寫好收條交給蘇溪,繼續去縫馬鞍。
忽然就趴在馬鞍上,一陣劇烈的、像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咳嗽,邊咳邊喘,嘴唇發紫,臉色非常難看。
里間奔出來一位驚恐的婦人,幫男子拍背順胸口:“老馬,醒醒啊,老馬,你別嚇我啊。”
蘇溪瞬間把口罩戴上,正想給掌柜的看一看,可是自己既沒聽診器、又沒壓舌板的,怎麼看?
正在這時,一列出殯的長隊從花市街經過,滿眼素縞,親朋好友的哭嚎和洋洋灑灑的紙錢漸漸遠去;沒一會兒,又是一列出殯長隊經過。
蘇溪伸手看表,四點二十。不對呀,出殯不是應該在天亮以前嗎?
沒想到,花市街靜了十分鐘沒到,又過去一列出殯的長隊,蘇溪有些傻眼。
她知道民國初年醫療健康水平低下,新生兒、產婦死亡率很高,各種傳染病的病死率居高不下,人均壽命只有五十歲不到。
可是這……算不算正常狀態?
于是蘇溪轉而問那位婦人:“這位大嬸,這里每天都這樣嗎?”
婦人突然就淚流滿面:“這些都是咳嗽咳死的!百日咳!以前只死孩子,現在連大人都保不住了。”
蘇溪一臉懵,醫學教材上,小兒百日咳才會死啊,成人最多咳得久一些,不至于咳死啊。這……是什麼情況???
“前陣子山塘街死了幾個孩子,現在大人也死了,不止山塘街,全城都有咳死的。”婦人哭得停不下來,“老馬,你不能丟下我呀!”
“哭什麼哭?老子還沒死呢!”掌柜的緩過來了,眼淚汪汪地罵,“放心,老子命硬,沒這麼容易死。”
蘇溪心里咯噔一下,百日咳這類呼吸道疾病通過空氣傳播。
病人潛伏期(2-3周)內可能沒有癥狀,卻已經有傳染力;這期間,病人可能傳染多個易感人群;花市街離山塘街隔了小半個江州城,按照這樣的速度,江州城離全城咳嗽的那天不遠了。
“掌柜的,我的東西不急要,你先顧好身體,”蘇溪安慰道,“注意開窗通風,家里用食醋薰一下,吃清淡有營養的東西。多梨子湯,不要太累,慢慢會起來的。”
囑咐完,蘇溪就拿著收條離開了。
婦人不哭了,眨著腫脹的眼睛盯著蘇溪的背影好一會兒,興奮地拍著自家夫君:“老馬,不得了!”
老馬一甩手:“整天一驚一炸的,沒看我在縫馬鞍吶?”
“她就是救了周家大小姐的那位女大夫呀!”婦人激動不已,“連楊三少都請她去楊宅出診!老馬,老馬,我這就去買醋買梨子,你累了趕緊歇歇。”
老馬驚呆了,心口里吊著的氣舒展開來,胡亂抹掉眼淚,坐到一旁歇下。
咳成這樣,他也怕啊!
每天就看著出殯的隊伍一趟又一趟從門前過,看著一身慘白的孤兒寡母蠟黃的臉。
他生怕哪天晚上自己咳不過來氣兒,突然就閉了眼。
晚上不敢睡,白天拼命干活兒,一旬不到,人瘦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