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正準備尋個機會說的,不曾想吳庸先提了,忙接他的話道:
“先生說的是霍老爺他們吧,外面的雪這麼大,他們已經跪了快三個時辰,怕是成了雪人了”
見皇帝看過來,曲佑天解釋道:“霍老爺說,皇上在霍府受傷,他有罪,皇上不寬恕,他不敢起來”
聞言,趙子御疲憊的擺擺手,“讓他回去吧,就說朕寬恕了”
曲佑天領了命,轉身離開后,吳庸從成陽手里拿過藥膏。
“皇上沒用晚膳,你去弄點粥過來,我來換藥”
等成陽走了后,吳庸搬了個椅子坐在床榻前幫趙子御重新換藥。
“皇上把劍遞給綰綰,就不怕她真的動了殺心?”
屋里只有他們兩人,吳庸問的直接,趙子御低頭,看著傷口處的血跡,眼底含著讓人看不懂的沉幽。
“朕就是在賭,賭她舍不得殺了朕”
一是在賭,二則,他故意把劍放在了偏肩膀的位置。
就算她用劍刺穿他的身體,他也死不了,不是他怕死,而是他如今很惜命。
若是她真的殺了他,就是弒君大罪,她也活不了,所以,他不能死。
好不容易,他們都活著,好不容易,他成了握有生殺大權的皇帝,好不容易,他現在可以好好護著她了。
所以,他不能死。
吳庸幫他擦干了血跡,“皇上覺得,賭贏了嗎?”
趙子御抬頭,“自然,她最后放下了劍,她舍不得殺了朕”
吳庸把藥膏抹在他的傷口,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皇上何苦自欺欺人,若是皇上覺得賭贏了,就不會往前走,就不會受傷”
趙子御臉色微變,“先生何意?”
吳庸道:“皇上把劍遞給她的時候,她有一瞬間是想殺了皇上的,可她放棄了,為什麼放棄?因為她看向了霍時玄”
趙子御的臉色開始蒼白,明顯不愿聽他繼續說,斥道:
“住口!”
吳庸沉默著幫他把傷口包扎好,然后起身走到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
“綰綰第一次要放下劍,是因為霍時玄,她是為了霍時玄放下報仇,皇上那時,順著她的目光朝霍時玄看了一眼”
他直直對上趙子御頗為惱怒的眸子,不疾不徐的繼續揭露著他脆弱的恐懼。
“皇上害怕了,對嗎,因為現在的綰綰,眼里有了其他男人,所以皇上往前走了一步,皇上不信自己已經輸了,所以不惜讓自己受傷”
“吳庸!”
趙子御被戳破心思,分明是惱急了,平日對吳庸的尊重潰散不再,他憤怒的喊著他的名字,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他不許再說話。
內室一陣壓抑的咆哮聲,吳庸不說了,趙子御捂著又開始發疼的胸口大汗淋漓的喘息著,臉色猙獰難看。
吳庸等他平息了,再次提醒他。
“當年皇上離京去邊境,太后立刻把綰綰送來霍府,送給霍時玄為妾,這是事實!”
吳庸心里是惱太后的,當年綰綰剛經歷家破人亡之痛,還沒喘過氣,就被送給人當妾,他難以想象她是如何熬過來的。
因為惱怒,吳庸把話說得極重。
“五年了,什麼都可能發生,綰綰愛上霍時玄不是不可能”
趙子御寒著臉,緊握著拳頭道:“不,沒有這個可能,她不能愛上別人,若她愛上,朕就殺了那個男人!”
吳庸嗤笑,“皇上這是要濫殺無辜嗎?如今這個局面的罪魁禍首是太后,皇上不敢懲治太后,所以要把錯怨到一個無辜的人身上嗎?”
趙子御惡狠狠地瞪著他,有意逃避這個話題。
“吳庸!你是來為那個男人請罪的?”
吳庸看著他猙獰的臉色,笑道:“請罪?不,他沒有錯,不用請罪”
趙子御霍然坐直了身子,似乎是恨極了,額頭已經沁出汗。
“不用?莊綰是朕的女人,他覬覦朕的女人,蠱惑朕的女人,他沒有錯嗎?他若真讓莊綰愛上他,他是錯上加錯!”
是誰錯了?以死謝罪
“咳——”
趙子御怒極了,胸腔一陣窒息感涌入喉間,他捂著胸口猛咳,周身肆意著疲倦孤寂的凄涼感。
吳庸悲憫的看著他,覺得他很可憐,又覺得可恨,更覺得可笑。
“錯上加錯?呵”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自他身上移開,落在了被風吹打的窗欞上。
“第一,若非太后和皇上把綰綰送來,霍時玄這輩子都不可能跟綰綰有交集,是你們把綰綰送來的,他有何錯?”
“第二,是太后點名把綰綰賜給他為妾,他不想要也得要,他并不知綰綰的真正身份,更不知綰綰與皇上之間的關系,他有何錯?”
“第三,站在他的角度,綰綰只是太后賜給他的妾,是他的女人,他愛上自己的女人,再正常不過的事,他有何錯?”
說來說去,這就是皇權的丑陋,有權,就可以隨意決定無辜者的人生。
一連三句,趙子御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喉嚨似裹了生銹的鐵,難以發出任何聲音。
有何錯?
是啊,那個男人有何錯,這一切,都是母后的錯,他沒想到母后竟如此狠心,沒想到母后竟如此坑騙他。
可是,那個男人沒錯,他又有什麼錯?
當年就算他不動手,丞相府也保不住,至少,他救下綰綰了不是嗎?他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