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后來才知道,這都是沐珺那丫頭說漏了嘴,她說自己曾是曲陵南的師傅,可因為圖遭變故,一身靈力蕩然無存,成了一個廢人。
再沒有什麼比一個長得好看的男子從神仙云端跌落凡塵更能引起善良質樸的人們深深的同情了。
也只有涇川古寨才存有如此淳樸的民風,算計慣了的文始真君溫孚琛,到了這里,常常覺得自己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不過他從來就不要臉,你同情他,他不但要全盤接收,還要變本加厲,利用自己相貌的優勢,動不動虛弱蒼白,愁眉緊鎖,將一個空有鴻鵠大志卻無力施展的修士演繹得入木三分。
果不其然,沒幾天,寨中人待他越發小心翼翼,尤其那些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們,個個對他憐惜不已。孚琛見狀,再佯裝無意,將自己思慕陵南卻因修為盡喪未敢追求,只能默默守候一旁的癡心透露出去后,更是感動無數少女。
這些心思單純的女孩兒們遂自發起來,日日去鬧曲陵南,不是替他說情,便是替他抹淚,終于攪和得曲陵南不勝其煩,撩起裙子一下飛到他跟前,一菜刀劈到他跟前,罵:“溫孚琛,你不好好調養身子,整日閑著沒事攛掇別人干嘛?”
孚琛這時便若無其事給她倒一盞茶,委屈道:“茶不好。”
“拿錢來自己買去。”
“我沒錢。”
“那你還敢嫌東嫌西?”
他湊上手,給陵南看手指上新燙的泡:“我不敢嫌東西不好,我是說自己笨,燙了手還泡不好茶。”
于是話題變成興師問罪變成他怎麼這麼蠢又把自己燙傷上,曲陵南嘴上罵罵咧咧,手下卻不停,五靈之力一運,他手上那點小傷頃刻又恢復如昔。
這種把戲隔三差五,孚琛玩得樂此不疲,他知道自己無恥,可不這麼做,他又該如何做呢?
昔日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師傅皺眉頭的小姑娘已經成長為奪目耀眼的人物,她修為高深,手握重寶,心性坦蕩,身邊還有個替她精打細算的器靈,罵不得,打不得,搶不得,哄不得,求不得,賄賂不得,誘騙不得,威逼不得,擺在孚琛面前只剩下一條路:示弱。
那不是個一般的女孩兒,她稚齡便能扛起照料娘親的重擔,拜了師頭一個念頭也是師傅往后我養活你,她待人好直接了當,一旦她將你劃入親人的范疇,她便會盡她所能,讓你生活無憂。
當年孚琛還曾嘲笑過她這等山野鄉人的念想,可時至今日,他卻無比慶幸,自己所愛的這個女子,并非長在爾虞我詐的大宗派大家族,也非長在約束個性的深閨淺閨,她如一株野草,長在叢林蔥蘢之中,率性又堅忍,但凡有三分陽光雨露,她便能長成十分的參天巨森。正是仗著她這般赤誠無垢,他才能在那般算計傷害過她后,還能以示弱喚起她的舊情。
雖然這份示弱,從根本上而言,仍然是算計。
孚琛每每想到這里,也是要嘆一聲慚愧,然后照舊繼續算計。
沒辦法,他倒是想以誠動人,以情感人,可這些有用嗎?她曲陵南從來不是拖泥帶水,藕斷絲連的女子。
閑著沒事曬太陽時,孚琛也想過,若能時光倒流,他一生平順,親人俱在,溫家大廈未傾。他是天之驕子,仗著聰穎過人,又有家境厚實,長輩溺愛,也許也能成長出匹配得曲陵南的宅心仁厚,俠義心腸。
可他沒那個福分。
多少年來,他孑然一身,殫精竭思,謀功法,謀靈石,謀丹藥,謀秘寶,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絞盡腦汁。他也想萬事無憂做個被門派庇護的逍遙神仙,可那樣的話,他的血海深仇怎麼辦?
午夜夢回,昔日親人那一張張慘死的臉怎麼辦?他不得不步步為營,終于長成一個滿腹算計,裝模作樣的偽君子。從上古冰洞第一眼看見這個小姑娘開始,他便不安好心。他假意收她為徒,實際上已經想好將無意間得到的雙修邪法改頭換面傳給這個女孩。他相信憑自己的手段,憑這女孩與青玄仙子相似的臉龐,憑這似是而非的青玄功法,等這女孩兒成年后往門派間的大比上一推,他就不信左律不被吸引。
計劃開展得很順利,他擅揣人心,輕而易舉便讓小姑娘對自己全心信賴,甚至察覺她對自己懷有情愫也不加制止,甚至有意與她若即若離。孺慕之情加上傾慕之意,世間再沒比這倆樣情感更能令一個女子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他沒有算錯,曲陵南果然上天下地,只他一人,果然甘愿出生入死,只憑一心。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別人的孺慕之情,何嘗不是他的照拂之情;別人的思慕之意,又何嘗不是他的眷顧之意?朝夕相處,患難與共,她為他竭盡所能,他為她怒發沖冠,他二人之間早已脫離原定計劃的軌跡,有了他意想不到的深厚羈絆,他明知這些,可他仍然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