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手一頓,沒有抬頭,沐珺轉身,輕快靈巧地往遠處走去。
就在她走后不久,孚琛將圓鏡引上月光,再次對上沐珺適才驟然出現的方位,銀色光速迅速打開一個黑色小孔,然而小孔再擴大卻不易,而銀光如被吸掉一般越來越微弱,孚琛咬破中指,以心頭血為引,凌空畫下符陣,血線糾纏之中金光熠熠,匯聚入前方無盡的黑洞內,黑洞漸漸撐大,依稀仿佛已能看見對面涇川古寨內的風物。
孚琛精神一振,再咬破指頭引血畫陣,他臉色越來越蒼白,無一絲靈力支撐的軀體,因消耗大量心頭精血而迅速呈現頹敗之色。孚琛咬緊牙關,奮力支撐,終于將裂口撐開到能容頭顱伸進去。他現出喜色,忙想上前,卻不料腳下一歪,被一塊石頭輕而易舉絆倒,整個人直直摔下,想掙扎起身,卻發現渾身力氣如被抽離掉一般無法動彈。
這便是強行畫陣法的代價了,沒有靈力,便劍走偏鋒,以另類法子取代。可孚琛終究是高估了自己,他忘記了自己現在虛弱如一凡人,意志再堅強,卻抵不過軀殼的脆弱。
裂縫漸漸彌合,他嘔出一口血,昔日那麼纖塵不染,光華無雙的瓊華第一人,卻在此時手足并用,奮力爬著想沖上去徒手撕開那道裂縫。可那裂縫怎會由凡人之力所左右?他的手一伸過去,便空空穿過,無法真正觸及。
孚琛伸著手,想怒吼,卻終究一聲不發,只余下無能為力的滿眼悲戚。
他閉上眼,雙肩顫抖,似乎在慟哭,可卻一滴眼淚也不見流出。
就在此時,一只潔白的手自縫隙那端伸過來,像撕開一張紙那樣,輕而易舉將那禁制的裂縫扯開,隨后,一個女子輕盈地自那裂縫中鉆過來,她一身白衣,腰上系著綠絲绦,一頭云墨長發上,偏生系了一條灰撲撲的發帶。
她無聲無息蹲在孚琛跟前,滿臉不耐。
孚琛猛然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緊盯著她,千言萬語翻涌而至,到嘴邊卻變成這麼一句道:“你,你怎的出來了?”
“不然呢?”曲陵南皺眉道,“等你破禁制得等到猴年馬月呢。”
她出手如風,瞬間塞了一顆丹藥入孚琛口中,又以五靈之力迅速慰貼了他身上各個穴位,一邊替他療傷,一邊罵罵咧咧道:“這就是你的本事?花幾年功夫,還沒算明白禁制的門朝哪開?”
“太丟人了吧,你以前教我的本事哪去了?”
“沒了靈力,你連腦子都不愛動了?”
“真是,本來我還生怕你亂來壞了青玄仙子當年布下的陣法,結果倒給倒了個個,變成生怕這陣法一個不小心把你老命給收了。那我拿什麼賠給太師傅?”
“一把年紀了,就該好好呆瓊華派養老,亂逞能干嘛啊?”
“等會吃個飯洗個澡,完了再把你送回去。”
……
孚琛看著她,看著看著,忽而笑了起來。
“笑什麼?”
“這樣真好。”孚琛反手握住她的,微笑道,“像做夢一樣。真好。”
“做夢有什麼好?”曲陵南奇怪地道,“夢都是會醒的。”
“不是做夢的話,小南兒怎麼會對一個私下出寨的姑娘網開一面?怎麼會借著放她走的機會來提醒我如何破開禁制?怎麼會在我力竭無能的時候看不下眼親自出來見我?這麼好,難道不是做夢?”
曲陵南沉默了,隨后老實道:“你不是做夢。”
孚琛笑了,反手抱住她,啞聲道:“我不回瓊華。你小時候說過要養活我,等我老了走不動時給我一口飯吃,你不能食言。”
“那是我小時候。”
“可我已經老了,走不動了。”孚琛抱緊她,“我沒地方去,沒人養活,還腦子不好使,連個禁制都破解不了,我很慘的,你不能食言。”
曲陵南想掙開,卻終究沒有忍心,良久,她舉起手象征性地拍拍孚琛的后背,悶悶地道:“知道了。”
番外——念念浮生
一
涇川古寨雖及不上瓊華峰巒疊嶂,仙境飄渺,然卻阡陌縱橫,雞犬相聞,每至飯時,寨中各處炊煙裊裊,自有一番安逸祥和的人間境況。
安置孚琛的屋子特地選在祠堂邊相對清凈之處,那里軒臨楓林,下鑿小池,石欄圍著一泓秋水,檐懸薜荔,墻積莓苔。外頭看這屋子盡從樸素,可住進去才能從一床一幾中察覺到舒服。天氣晴朗的時候,屋外無緣無故會多一把搖椅,墻角會莫名其妙多一把耍著玩的木劍;梅雨季節時,床頭總有干爽潔凈的衣裳,被褥觸手總是松軟厚實,泥爐上總烹著一壺熱茶,那下面的火永不熄滅,上面的水也永不會燒干,仔細一看,不是三昧真火,上等靈泉又是什麼?
孚琛心里明白,這是陵南生怕他過慣了神仙日子,吃不得凡人的苦,故而處處照拂。
甚至寨中的人也古古怪怪,與他說話時多帶些惋惜憐憫的口氣。有那天性良善又古道熱腸的大叔大嬸,甚至會不顧他的嫌惡,拉起他的手噓寒問暖;家里若做點好吃的,會遣小兒送來與他嘗嘗;后面連出寨歷練的年輕人,歸來時竟然也會跑來送他采摘不易卻毫無裨益的藥草,不值一枚靈石的丹藥,偏生送的人都百般殷切,不許他推辭,更是恨不得親眼看他吞下去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