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到某個望月時節,她早早就潛入祠堂,也不知是不是祖宗庇佑,抑或她突然福如心至,想起當初在瓊華派,那個古怪的道人文始真君曾教給自己的屏息功法,她運起來,還真讓她悄然無聲地躲在祠堂內,靠著窗欞縫隙將外頭光景看了個清楚。
這一看,沐珺才知道,原來曲陵南在樹上以運起靈力,撐開寨子結界一角,這一角很小,只如一面菱花水鏡,碎光流離。盡管相隔遙遠,沐珺卻清晰地看到,那面鏡子中映著的正是當初將她抓上瓊華山的壞道人。她那個時候小,并不懂這道人明明對自己無所圖,卻仍然要將自己禁在身邊,也不明白他明明有一身通天本領,可見到曲陵南,卻屏息小心,不敢造次。直到她自己為裴明魂牽夢縈,卻又求之不得,無法可想,沐珺卻突然明白了這位被人尊稱為文始真君的男人,其實不過與她一樣思慕一個人而不可得罷了。
心悅君兮君不知。世上大概沒有一種苦,能與之相較。
這其實也不是全苦,它還有甜,有酸,有說不盡道不明的千般惆悵,萬般難耐,可說一千道一萬,在那個特定的人面前,卻唯有剩下一聲嘆息。
沒法說。
可如果真是沒法說,又何必以靈力為鏡,只為謀一面呢?
沐珺忽然就紅了眼圈,她捂住自己的嘴,用力咬住嘴唇才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看著曲陵南沉靜的面容,負手而立的孤獨,再看鏡子那邊的人,昔日玉面郎君,今夕憔悴而狼狽。
少女在這一刻下定決心,再難也要出寨,再難也要上瓊華,再難也要真真實實地見上裴明一面,當面問他,要我還是不要,你看著辦。
怎麼樣也好過這樣,一鏡相隔,兩處凄然。
以靈力撐開的裂口很快便會收攏,曲陵南每每都會直到裂口合攏才轉身離開,可這一天不知為何,靈鏡還在,她卻匆匆離開。
潛伏一旁的沐珺豈有不抓這個時機之理?她撲向那道縫隙,用全身的靈力撐大它,然后奮力將自己擠了出去。
結界在那一刻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居然真的以血肉之軀鉆過青玄仙子布下的結界,并被一股大力吸引著,須臾間強行拉扯出去。
噗通一聲,她重重摔到硬石板上,沐珺哎呦一聲,低頭一看,半幅白裙子已經沾染了地上大片青苔。
難看死了。
沐珺爬起來緊了緊背后的小包裹,一抬頭,卻見不遠處石頭上端坐一個男子,男子身后是一間搭得東歪西斜的木屋子,她定睛一看,這不就是那個壞道人文始真君麼?
可這時候的文始真君,哪有半點當年瓊華峰頂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無垢仙塵?
他穿著一身寬大的藍袍,衣帶不束,發帶不綁,披頭散發,臉上幸虧還是干凈,只是眉頭緊鎖,似乎并未展顏。
他面前鋪開一張大紙,上面密密麻麻畫上無數標識,沐珺雖然對他有些畏懼,但仍然好奇地伸長脖子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立即怒了,跳起來罵:“大壞蛋,哪個準你偷偷畫我們寨子各處關卡禁制?你想干嘛?”
孚琛頭也不抬,猶自埋頭計算。
“你莫非想引邪魔外道來霸占我們寨子?!”
“你到底要干嘛?”
“我告訴你,我們寨子里可是有人的,有好多高人!小心揍趴你!”
“喂,我跟你說話聽見沒?!”
孚琛“咦”了一聲,停下來。
沐珺猶自喋喋不休,突然見他抬頭,嚇了一跳,忙退后幾步,警惕地道:“你你,你干嘛?”
“這個時辰,靈力最弱。”他猛然站起來,從懷里摸出一個圓形的鏡子,對著月光一照,鏡子詭異地反射出一道雪白的亮光,猶如有自我意識一般,那亮光閃動片刻,一動不動釘在墻角。
孚琛愣住了,他喃喃自語:“命門怎會在院子中,明明該在別處才對……”
沐珺好奇心又作祟,她探頭過去問:“什麼命門?我寨子禁制的命門?”
孚琛像是這時才發現她,猛然抬手一把抓過去,沐珺大驚,伸手一反撥,居然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打在他手臂上。
這怎麼可能?他可是本領高超的大惡人啊,怎會被她反手打中?
沐珺自己靈力微薄,看誰都覺得比自己牛,從沒有以神識探視旁人的想法。這時突發奇想,以神識顫顫巍巍地試探過去,竟然發現孚琛身上連一絲靈力都沒有,完全就如一個凡人。
沐珺這一嚇非同小可,結結巴巴說:“你,你你怎會,怎會……”
她是個善良的姑娘,便是震驚之余,也曉得對一個修士說出“靈力全無”四字實在太過無禮,可她沒說,孚琛卻替她說了:“怎會靈力全無?這有什麼為什麼,莫非你以為本尊無靈力,便收拾不了你?”
“不是……”沐珺有些不忍,道,“我是說你怎會,對,怎會在此。”
“自然是來對付你們涇川古寨的,”孚琛冷聲道,“若非我無靈力,這等什麼禁制還需我費這麼多功夫?早一刀劈了便是!”
“喂!吹什麼大海螺呢?”沐珺怒道,“你就算本事仍在,只怕刀未舉起,我南兒姐姐就先拿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