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元宗氣得雙目圓瞪,卻明白他這話的分量,那是讓他明白點事理,左律此刻已不在,他文始真君已毫無顧慮,別說區區護山大陣擋不住他,便是滿城精英盡出,只怕也是給人陪練的份。
他示弱是為了蒙蔽曲陵南,可不是為了讓禹余城蹬鼻子上臉。
孚琛口氣一轉,又道:“左城主看這樣可好,重建外城所使費用,皆有我一人承擔,為修兩派舊好,來年門派小弟子大比,你禹余城選精英十名,上我瓊華浮羅峰,我親自指點他們修為。”
他不說指點高級修士,卻說指點小弟子,一來是免左元宗疑神疑鬼,質他要對本派精英下手;二來是給了禹余城天大的面子,他修為以臻至化神期,有這樣的大能指點筑基期小弟子,那是偶爾提點一兩句,都足夠他們受用終生,便是將這十個少年丟在瓊華啥事不干,光見識一項就不可限量了。
他說完,又開始慢慢低咳,像是不好咳太大聲以免引起曲陵南厭煩,卻越發顯得隱忍而痛苦。曲陵南再對他已無情愛,卻也不愿見他受苦,當即便問:“夠不夠?”
左元宗面色游移不定,曲陵南嘆了口氣,取出一只小玉盒,打開時,只見一股濃郁靈氣滿滿溢出,內里一棵碧色小草娉婷玉立,草中還含一枝,內結草籽兩粒。
左元宗一見之下,眼睛一亮,道:“這,這莫不是玄云草?”
孚琛一下伸手按住曲陵南,急道:“南兒,不必如此……”
“你既曉得要償因果,就該償個徹底。”曲陵南輕輕撥開他的手,將玉盒遞給左元宗,道,“給,加上這個,怎麼著都夠了。”
左元宗忙雙手捧過,喜顏于色道:“多,多謝仙子,不,多謝真君……”
“不必客氣。我們可以走了吧?”
“請,請便。”
曲陵南一下抓住孚琛的隔壁,長袖一揮,將他帶上天空,風聲疾呼中,她依稀聽見孚琛愣愣地道:“南兒,昔日是為師帶你飛,如今換成你帶為師飛,你可曾記得……”
“莫要說話,閉目調息。”曲陵南打斷他。
孚琛閉上嘴,他嘆了口氣,只好如曲陵南所說地閉目。
不知飛了多久,忽而覺得腳下踏上實地,孚琛睜開眼,入目竟是無比熟悉的場景,迎客松,坐功石,他自己的洞府,曲陵南原來將他送回了浮羅峰。
此時夕陽西下,曲陵南看著孚琛的目光清亮如水,不含雜質,無關愛恨,只余澄明。她輕輕沖孚琛頷首,道:“你適才講的,皆是騙那老道的,對麼?”
孚琛一愣。
“什麼顧慮結下因果,什麼自責因私廢公,都是誑人的謊話,對麼?”
孚琛莫名地心虛了起來,他忽而明白,這兩個問題曲陵南問得很隨意,但他若答錯了,終此一生,恐怕都挨不近曲陵南身邊。
他忐忑起來,在曲陵南清亮的目光下莫名生出煩躁與不安,繼而一股豁出去的邪火涌上心頭,他盯著曲陵南一眨不眨,慢慢地點了點頭。
“沒錯,我剛剛說的都是謊話。我溫孚琛若懼因果,就不會處心積慮算計左律,更不會找上門去與他決斗。這世上最難耐的因果我已嘗透,又何懼禹余城那點事情?”孚琛苦笑道,“我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想討你喜歡,我不愿……”
“不愿?”曲陵南皺眉問,“不愿什麼?”
“我不愿你以為我跟左律一樣,”孚琛低下頭,啞聲道,“我不愿你將我看成一個自持修為高深便濫殺無辜理所當然的人。”
“這麼多年來,滅門深仇乃我勤修不輟的動力,卻也是我心魔之所在。”孚琛痛苦地道,“此心魔日日夜夜盤踞我心,令我寢食難安,令我心如火焚。當日我利用你算計你時,明明有萬般不舍,卻仍抵不過心魔所惑,我甚至以為只待殺了左律,我再將你尋回,將余生補償與你,這便是還了你的情義。”
曲陵南平靜地道:“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提來作甚。”
“不,對我而言,都沒過去。南兒,我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好人,也許終此一生都無問鼎大道的悟性,我不像左律,能以不改初心點撥,我凡心太重,權衡太多,這是我之為我的本來面目,只要活著,我便要想如何讓自己活得更好,而不是如何讓自己修道成仙。若論道心堅忍,我確實不及你多矣……”
孚琛低下頭,自嘲一笑道:“我說盡謊言,卻難提真心,機關算盡,卻難有安寧。這樣一個師傅,本就無法教你什麼好的,南兒,你何其不幸,拜我為師,可我何其有幸,能有你為徒。”
他踏進一步,結結巴巴地道,“撇開修為、靈根、瓊華派真君、不盡不實的榮耀,我實際上便是這麼差勁的人,可我溫孚琛此生,只為你一人痛徹心扉。我還無法抑制想追隨你,日日見著你,我想對著你學不誑人,不裝扮,不做高高在上的道君……”
曲陵南端詳著他,皺眉問:“難為你羅嗦了這許多,傷處不痛了?”
孚琛立即面露痛苦之色道:“痛。”
“還是我瞧瞧吧。”曲陵南玉手一翻轉,五色靈力瞬間凝結掌心,她伸手往孚琛手上脈門一搭,孚琛要害處被人拿捏,卻毫不反抗,似認定無論她對自己做什麼,全都由她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