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笑著搖搖頭:“當日我進瓊華也不曉得意味著什麼,今日離開此處,亦無須多想。”
云埔忍不住又問:“一定要走?就算你師傅是有些不靠譜,可你還有太師傅師叔師兄啊……”
曲陵南打斷他道:“莫說這些了,你日后要來我們寨子做客,我還給你留著這些奇花異草。”
云埔嘆了口氣,道:“也罷,女大不中留,何況你從來就不是沒自己主意的。”
曲陵南沖他笑了笑,揮了揮手,又朝涵虛真君行了大禮,將藏了畢璩元神的四象歸元盞取出,雙手奉上道:“真君,畢璩道兄的元神在此。”
涵虛伸出手,那燈盞頃刻間飛回他手中,他與畢璩相處最多,情分自是不同,此時竟有些激動,轉頭便吩咐道:“快快,拿去畢璩的肉身處。”
他身后的傳經堂長老接過,頷首領命,隨后縱身一躍,御劍飛去。
“畢璩道兄羅里吧嗦,恐怕一醒來又要訓我,我還是先走為妙,”曲陵南雙膝跪下,恭恭敬敬朝涵虛叩了三個頭,道:“真君,此間事已畢,晚輩去了。”
涵虛目露笑意,伸出手掌摩挲她的發頂,一股柔和的力道自上而下,將她五臟六腑都溫暖偎貼了一遍,道:“好孩子。”
曲陵南莫名其妙地眼圈一紅,但強行將心中的酸楚壓下,她抬頭咧嘴一笑,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等等。”涵虛真君道,“師徒一場,終歸有緣,孚琛,你送送她。”
曲陵南驀地抬頭,卻見孚琛目光深邃地看著她,她正要說不用了,卻聽孚琛朗聲道:“領命。”
他話音一落,便上前攜住她的胳膊裹挾著飛天而起,曲陵南根本無從抗拒,就已經被他帶上碧天。
耳邊風聲獵獵,孚琛緊緊環抱著她,還當她是當日那個不懂御劍,不會飛行術的小姑娘般,生怕她掉下去似的。不知為何,曲陵南卻想起多年前,孚琛最是不耐帶她飛,每次都要她緊緊拽緊他的道袍,抱住他的胳膊,可往往還會被他半路上丟下去。
然而那時候她多麼歡喜,只要挨緊師傅便怎樣都好。
那時他們二人,都以為這師徒會長長久久做下去,卻從未料過有朝一日緣分一斷,倆人便要各分東西。
“以前不教你飛行術,不給你飛行法寶,你可曾怨過?”孚琛忽然問。
曲陵南搖搖頭,道:“不曾。”
“我是有意那麼做的。”孚琛低頭道,“當日種種一切,皆是我有意為之,我便是這般卑鄙虛偽,滿腹陰謀詭計之人,明知你無辜受累,卻仍然由一開始便算計于你,為私仇連心愛的徒兒都可轉手利用,這樣的我,你真不曾恨過?”
曲陵南猛然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她正要反唇相譏,卻被孚琛眼中深深的悲傷與不舍所觸動,到了嘴邊的討伐,忽而化作一聲嘆息。
“隨便吧,”曲陵南避開他的視線道,“反正你以前怎麼想是你的事,我又不是你,左右不了你想法,沒啥好恨。”
她一把推開他,于半空中輕飄飄打了個轉,懸立風中,發鬢飄散,輕聲道:“你看,沒有你教我,我也會自己飛。”
孚琛伸出手:“讓我帶你一段?”
“用不著了,”曲陵南溫言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已非昔日之我,你又何苦執著于過往?”
孚琛深深凝視著她,目光凄厲,語氣卻溫柔:“真個要離開我麼?”
“是。”
“也罷,”孚琛痛苦地閉上眼,又睜開,目光已是一派清明:“涇川曲陵南,當日落上古冰洞,我是否曾救過你性命?”
曲陵南一愣,隨即點頭道:“是。”
“師徒相伴數年,我雖算計了你,可是否曾真心照料過你,于你有過哪怕一絲半毫的師徒情誼?”
曲陵南認真想了想,點頭道:“有。”
“那麼,”孚琛輕輕一笑,笑得無奈卻又堅決,“我能否有資格求你一事?”
曲陵南道:“只要不傷及無辜,毀我道心,你可吩咐。”
“放心,我便是毀天滅地,亦舍不得再傷你分毫。”孚琛凝視著她,緩緩道,“當日我與太一圣君有約,若我修為臻至化神,則有資格與之決戰,如今我已有此實力,不日將與之相邀。陵南,無論勝負,我都求你事后來看一眼。”
曲陵南咬緊嘴唇,問:“為什麼?”
孚琛笑容加深,那笑中卻滿是苦澀:“此戰我并無把握,然我背負此執念已日久年深,疲累不堪,是時候需做了斷。若我戰敗,我希望你來親手收我骸骨,滅我元神,省得我墮入魔道鬼修,累人累己;若我僥幸活下來……”
他頓了頓,帶著小心翼翼的期許,問:“若我僥幸活下來,能否重新與你相遇相識?這一次,我不是什麼文始真君,我只是一個叫溫孚琛的人……”
曲陵南臉上傳來涼意,她用手一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流下淚來。她以手背用力擦淚,惡狠狠地道:“想得美,你死活與我無關,我作甚要去看多你一眼?”
曲陵南猛然一甩手,運起五靈之力,頃刻間于半空中倒飛十余丈遠,她遠遠看著孚琛,口氣斬釘截鐵,卻帶著她自己亦能感覺到的色厲內荏道:“涵虛真君今日已準我脫離瓊華!”
“我既已離瓊華,往昔種種,便已是過眼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