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似乎變得格外漫長。
但再漫長的夜,亦有完結的時候。
曲陵南一個人回到浮羅峰時。東方已然破曉,厚厚的云層鑲嵌上濃重璀璨的金邊,可想而知,片刻之后,紅日噴薄而出將是何等絢麗多姿。
鳥鳴輕靈,仙鶴妙曼,晶瑩剔透的露珠凝結在葉梢花瓣,遠處霧靄升騰,云煙飄渺,仙山云海,各有奇觀。
曲陵南憶起自己頭一遭踏上浮羅峰時的情境,那會她驚奇地瞪大眼,跑出來見著師傅,第一句話便是咱們莫非成仙了?
在當時她看來,若非成仙,何能到此妙鏡。
可若能重來,她寧愿自己從未踏上此處,從未在此地潛心修行,從未在此處凝望過一個男子的背影,從未有朝一日洞悉,所有珍惜的記憶皆開始于一個欺騙的前提。
她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久已未想起的娘親。
她從小見多了娘親的瘋癲之狀,忽而哭泣,忽而嬉笑,忽而喃喃自語,曲陵南雖不至于厭煩,卻在她心底早早下定決心,寧死也不做娘親那樣的人。
可突然間,她感到其實自己從未真正去理解過自己的娘親,從未愿意去深究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若她真有那麼癡戀傅季和,又為何帶著自己跑入深山,終身都不愿令那男人找到?
傅季和目光短淺,求的不過身外之物,真那麼喜歡他,給他便是。
可她娘親寧可逃走也不愿意。
那是她在腦子清醒時做出的決定,后來她越來越迷糊,越來越沉溺于往日情濃時的回憶,可即便如此,她一直到死都未嘗提過一句,讓曲陵南帶她回去見傅季和。
這是為什麼?
曲陵南想起幼時一件事。
那會娘親摸著自己的臉,反復叮囑自己,若要同一個男人在一起,務必要三媒六聘,名正言順。
若無這些,便是再鐘意那個男人,也不得委屈自己。
這是她娘唯一一次像個母親那般囑咐女兒,只是那會曲陵南還小,不明白她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到這一刻踏上浮羅峰,曲陵南才終于明白,娘親真正想說的是,在女人心底要有比那等歡喜無限,愿為對方而死的情愫還更要緊的東西,比如三媒六聘,比如坦誠相對。
曲陵南垂下頭,她滿心凄惶,卻步履堅定。
她從未如此刻這般明白自己有多喜歡師傅,喜歡到可以不顧倫理綱常,恨不得將他打昏挾持帶走。
可她亦從未如此刻這般堅定地清楚,在有些事情面前,再喜歡也沒用。
“師傅。”曲陵南站在孚琛的洞府外,安靜地道,“我有要事稟報,可否出來一見?”
洞門禁制微動,孚琛自內大步而出,他見到曲陵南,微微有些詫異,卻一如既往笑容溫和,問:“明日便是雙修大典了,傻丫頭可是想著想著,又舍不得為師?”
“是有些舍不得。”曲陵南低頭道,“所以要來見見。”
“好了,莫要太過傷感,你又不是一去不返了的,”孚琛笑道,“來得正好,為師想來想去,總覺著就這麼放你一人去禹余城,還是有些不放心,這不,連夜給你練了這把法器,你看看可喜歡?”
他手一松,一柄火紅長劍懸在半空,劍身較之尋常長劍要短上三寸,劍刃鋒利,寒光四溢,卻又通體赤紅,煞是動人。
“此劍原名赤練劍,是早年為師歷練時收到的一件中品法器,原想待你筑基后期再給你做兵器,可沒成想你走得這般快,為師連夜改了此劍品級,這才成你能用之物。來,試試看可順手?”
曲陵南手一伸,天心功法使出,隔空將長劍納入掌中,舞了兩下,點頭道:“很趁手。”
孚琛真心實意地笑了,道:“要不是你太沒用,也不用師傅浪費一件法器……”
“師傅。”曲陵南抬起頭,目光炯亮問,“你很怕我在那邊有意外?”
孚琛一愣,隨即道:“世事難料,多個保障總是好的。”
“你很擔憂我?”曲陵南問,“你生怕我有性命之憂?所以你才又給我手腕上綁結子,又送我法器使,對嗎?”
“別說得好像去赴龍潭虎穴似的,你只是去禹余城。”
“對啊,禹余城乃四大道門正宗之一,那邊隨便哪個金丹元嬰修士都能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師傅,你說,若他們全城追捕我,我便是能靠你所贈的東西逃得了一時,又怎麼躲得了一世?”
“你個傻丫頭,顛三倒四說什麼呢。”
曲陵南輕輕笑了,她柔聲問:“師傅,你既然不愿看到我死,為何又一定要送我去雙修?”
孚琛笑容一滯,道:“丫頭,為師不是與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了許多麼?難不成你還不能明了這片苦心?”
“我原本以為我明了,可后來發現我不明了。”曲陵南直視他,目光憂傷,“就如我原本以為能看懂這片苦心,后來又發覺,我壓根沒明白這苦心。”
孚琛重新展開笑容,道:“你這說的都是什麼?今兒怎麼啦?可是有不順心之事?趁著為師還在,說出來師傅替你做主。”
曲陵南點點頭,低頭道:“有一事,確乎要師傅做主。”
“何事?”
曲陵南直直跪了下去,道:“本派規矩,弟子若要與門派脫離關系,需犯下十惡不赦之大罪,包括弒師、殘殺同門、與邪魔外道為伍,禍亂正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