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在她雙足踏上主峰的那一刻,便又化作小巧銅鏡飛入懷中,此時見她止步不前,禁不住開口喚道:“主人。”
曲陵南低頭,清河自鏡中現身,目露憂心,柔聲道:“你若不想去,清河可帶你離開。你想上哪便上哪,想作甚便作甚,清河自有法子令他們尋不著你。便是左律親臨,清河亦可擋上一擋,再不濟,咱們往秘境一躲,總不教主人委屈便是……”
曲陵南微微笑了,她問:“然后呢?”
清河一愣,道:“然后,自然是縱橫天地無拘無束……”
曲陵南搖頭道:“不,生而為人,便有規矩拘束,修仙問道,便有乾坤拘束,頂天立地,亦有天地拘束,清河,世上本就沒有無拘無束之所在。”
清河神色震動,隨即道:“可是,你分明不愿進去。”
“是啊,可不進去,又能逃避到什麼時候?”曲陵南道,“事情不去解決,遲早會一件事糾結成兩件事、三件事,乃至無窮,今日我若退一步,明日便可有沒完沒了的理由迫我一退再退。”
她停止腰板,輕聲道:“清河,我不愿退。”
她說罷大步向前,正要入殿,忽而一名長身玉立的青年修士負手而出,輕聲道:“師妹,你不該此時前來。”
曲陵南一看,來者原來是畢璩。她直直看向畢璩,手腕一轉,一朵火花躍然指尖,曲陵南輕聲問:“畢師兄,你要攔我?”
“掌教有命,正殿內款待貴客,任何人不得擅闖。”畢璩目光柔和地嘆了口氣,道,“陵南,我不愿與你動手,快快回去吧。”
曲陵南搖頭道:“我不能回去。”
“你怎的如此冥頑不靈?”畢璩以從前訓她背門規的口吻,循循善誘道:“禹余城的前輩所來乃是為兩派往后永世交好的大喜事……”
“可那喜事與我有關。”曲陵南面無表情地道,“且它與你無關,你倒來攔我,好沒道理。”
“師妹,莫要胡攪蠻纏。”
“我的事我做主,輪不到旁人。”
畢璩被她噎了回去,露出無奈的笑容,搖頭道:“你啊,自小便如此一意孤行。讓你背門規,你非要問清為何要背;讓你練功,你非要弄明白為何要練。然而師妹,世上萬事,不是樣樣皆有究根到底的答案。太一圣君欲與你結道侶一事亦是如此。”
他懇切地道:“今日你若一定要師兄說出緣由,那師兄只能講,你身為瓊華弟子,受門派庇護,得門派供養,受此大恩,須得回報。你入門派之時,是否發過誓,你入門派之后,是否對瓊華有所貢獻?你是瓊華弟子,師長們做主你的事可使得?”
曲陵南禁不住腳步一停。
畢璩到底看她自小長大,心下也有些不忍,禁不住緩和口吻寬慰道:“師妹,你也莫要鉆了牛角尖,只看到自己不愿,卻看不到掌教與諸位真君為你籌謀著想的一番苦心。你乃我瓊華文始真君座下唯一親傳弟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管外頭人怎麼說,在我們眼里,你與太一圣君做雙修道侶可不是咱們高攀,而是他禹余城求到咱們頭上。掌教此刻與禹余城城主商談,之所以要將姿態做個十足,也是為你爭面子,廣告世人,咱們小陵南身后可是有瓊華派撐腰,誰也不得瞧不起你,欺侮于你……”
曲陵南慢慢垂下頭,忽而問:“畢師兄,你可記得云曉夢?”
畢璩聲音一頓,曲陵南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問:“你可記得你當日亦有一論及雙修的道侶?那會門派弟子大比,她于比試場上偷襲我,你在一旁瞧得分明,卻仍然刮了我一巴掌,不許我當場打死她。
你可記得?”
畢璩臉色微變,動了動嘴唇,卻什麼也沒說。
“我那會還小,卻記得你如何同她說話,你在我們一眾師弟師妹跟前,總是嚴肅訓飭,不茍言笑,可對著她卻溫柔曲意,笑容寬宥。畢師兄,不管那娘們的心黑不黑,可你當日是真心喜歡她的,對吧?”
畢璩啞聲道:“都是過去的事……”
“我認識的人,論護持規矩,論克己復禮,沒人及得上你。便是清微門杜如風師兄,到你跟前,只怕也自嘆不如。”曲陵南緩緩地道,“然事到臨頭,你亦會因情忘禮,徇私不公。畢師兄,我今日與你說這些,不是為了翻舊賬,而是想說,為云曉夢徇私情的你,方令我覺得尚存幾分人味,而不是動輒講門派道義,動輒要弟子犧牲自己。”
畢璩動容,曲陵南凝視著他道:“讓我過去,若你是那個拿戒尺打過我,卻也事后拿靈藥替我涂試的畢師兄;若你是那個管我最嚴,卻又容我胡鬧而不忍苛責的畢師兄,那便讓我過去。我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師兄,成全我罷。”
畢璩一瞬間神色復雜,過了良久,忽而一甩長袖,負手邁步離去。
曲陵南收了手上的三昧真火,邁開縱云梯,刷刷數個起落,已到大殿門外。
殿外有涵虛真君親下的禁制,曲陵南低頭道:“清河,破!”
只見那面銅鏡升至半空,紅光一閃,喀嚓一聲脆響,大殿的禁制已被除去。
曲陵南伸出手,天心功法心隨意動,隔空將殿門一推,門應聲而開。
一道紫紅光芒突然自內而外擊來,曲陵南一個踉蹌狼狽避開,才要一躍而起,又一道紫紅光已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