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立即轉身,溫和地呵斥道;“你出來作甚,還不快些回去將養?”
“叔父,外頭出了此等事,你叫鵬華在屋子里怎能安心?”鵬華對曲陵南哀聲道,“陵南師妹,叔父適才只是找不著你一時情急,并非真個有心責備于你,你在叔父座下多年,應能體諒一二才是。”
她美目含淚,侃侃而談:“鵬華自認修為低微,心底是萬不敢與師妹相提并論的,只是叔父憐惜我當年遭逢大變,劫后余生,這才一二;而鵬華亦是多年孤苦,未嘗有血親關懷備至,今朝得遇親長,孺慕之情難以抑制,卻不是有意要來浮羅峰與你相爭什麼,你,你若實在不喜,鵬華即刻回清微門便是……”
她聲音婉轉凄楚,宛若千錘百煉一般字字句句拿捏得聲情并茂,動人心魄。曲陵南原以為云曉夢已是她見過的最能瞎扯淡而面不改色的女子了,可不曾想,這位鵬華與之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
適才曲陵南鬧的小動靜,到鵬華嘴里似乎成了不孝不義的大事。曲陵南聽得有些走神,她心下煩躁,恨不得握緊拳頭往哪打才好,渾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站在此處聽一個陌生女人喋喋不休。
就在她四下亂瞥,一個不小心,視線落到自己師傅身上。
憑她多年來以觀察師傅為樂的習慣,曲陵南忽而發覺,師傅的反應似乎有些問題。
從一開始他不分青紅皂白叱責自己,到聽見這見鬼的侄女兒聲淚俱下地瞎扯淡,在不了解他的人乍看之下,只見到那張俊臉上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等表情應有盡有。
問題是,他的表情不是不對,而是太對了。如鵬華拐彎抹角罵自己不尊師重道,孚琛臉上立即現出怒意;如鵬華提到自己要回清微門,孚琛立即配合地現出心疼與不舍。
在了解他的人看來,這簡直就是大大的問題。
蓋因孚琛從來就不是個表情豐富的人,他慣常喜歡裝模作樣,笑得一臉春風拂面,惱怒也是如此,高興也是如此,頂著這樣一張笑臉,誰也不知道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麼。
曲陵南偏著腦袋盯著孚琛一眨不眨,腦子里飛快閃過最近這段時間以來師傅的種種反應:自打這鵬華來瓊華后,孚琛臉上的表情便猶如活了過來一般,喜怒哀樂輪番上演,沒了往常那等裝模作樣的和煦溫柔,也沒了對上自己時那等尖酸不耐,之前曲陵南以為師傅大概真是一見親人有所不同,可此時此刻,曲陵南意識到一個自己一直忽略的事實:那就是自家師傅是個什麼人?
他是連提及幼年滅門慘事時,眉毛都不動一下的人啊。
不過一個侄女兒,怎會令他如此破例?
曲陵南悄然張開靈力,運起神識,將全身感官敏銳度提高幾百倍,驀地發現孚琛那張臉上,在作出或怒或哀憐的表情之前,臉部肌肉均有不為人知的小小停頓。
他在不耐煩。
在自家侄女聲情并茂的哭腔中,他真正的感覺是不耐煩。
曲陵南再瞧瞧那眼底閃過狡黠之色,卻哭得梨花帶雨哀哀戚戚的鵬華,平心而論,跟這個娘們比起來,師傅似乎裝模作樣的本事要高上一籌。
曲陵南忽而覺著自己壓根就不該從中有所怨,而是該從中有所樂。
于是她撲哧一笑。
這一笑太突兀,眾人視線齊齊集中到她身上,鵬華忘了哭,孚琛眉峰略微抽動,瞪了過來,曲陵南忙道:“不好意思啊,你繼續你繼續,別管我。”
鵬華瞪著一雙美眸欲說還休。
曲陵南道:“你可是忘了哭到哪?喂,云埔童子,你記得她哭到哪了嗎?”
云埔飄在半空的蒲團上晃蕩著小短腿,嬉皮笑臉道:“記得呀,師叔我記性好著呢,剛剛哭到她要回清微門沒什麼,就是怕別人罵你師傅苛待血親之類,哎呀,出來得匆忙忘記帶甜甜丸了,你身上可有,給我來一個。”
“哦。”這東西可是曲陵南身上常年有備的,她當即自懷里掏出玉瓶,倒出甜甜丸丟了過去,云埔塞嘴里嚼了,熱心地對鵬華道:“繼續啊,剛剛哭得挺好聽,后面呢?”
曲陵南也給自己塞了一個,轉頭問杜如風:“你要嗎。”
杜如風眼中的笑意已然滿到要溢出,卻強忍著道:“陵南師妹自用便是。”
“啊,那師傅要嗎?”曲陵南托著手掌伸過去。
孚琛瞧著她白玉般的手掌上幾顆殷虹藥丸,心下止不住要冒火。他早知自己這個徒兒少根筋,可再見她如此沒心沒肺,仍有些想揍她屁股的沖動。
只聽鵬華哭道:“叔父,我可是做錯什麼,為何陵南師妹要如此折辱于我!”
孚琛暗嘆這個侄女兒這番要失算了,以自己對這個笨徒弟的了解,她下一句定會說出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來。
果不其然,曲陵南完全不明白怎麼就跳躍到折辱的地步了,她眨眨眼,大惑不解地道:“折辱哪了?我怎麼不曉得,難不成我打你還是罵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