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微微閉眼,此時腹中的炙熱又似乎緩和不少,她心忖,莫非聽這師兄絮叨,反倒能醫肚痛?這事真真怪,可不管了,讓他繼續說便是。
于是小姑娘問:“你為何會急怒攻心哇?那天他們也沒罵你啥。”
“我……”裴明年輕的臉龐上露出掙扎。
“你不是對我很內疚麼?那就說來聽聽唄。”曲陵南瞥了眼一旁興致勃勃的云埔童子,道,“你瞧,小童子也想聽。”
“什麼小童子,叫師叔,”云埔真人搬了個蒲團過來,坐下后勻出一半,對曲陵南招手道:“來來,坐這坐這,聽他好好說。”
“噯。”曲陵南到底久病初愈,有些氣力不繼,也不跟童子師叔客氣了,過去跟他分了半個蒲團,兩個小家伙一道眨著大眼睛看著裴明,異口同聲道:“說呀。”
裴明臉上一熱,只得道:“師叔有命,不敢不從。我,我的母親姓魏,乃龍溪魏家旁支。母親生性溫婉,身負五靈根,終生修行進階無望。可她偏相貌出眾,魏家便想將她送與高階修士當侍妾……”
“啥叫侍妾?”曲陵南問云埔真人。
云埔真人一輩子長在道統正宗的瓊華派,又癡迷煉丹,修行界諸種俗事一知半解,卻最好為人師,好容易遇見一個比自己更不懂的,馬上得意地道:“侍妾你都不懂,真笨,侍妾便是雜役弟子唄,伺候修士起居的,我這也有幾個呢,女的,平日里就打掃丹房之類,改日領給你瞧瞧。”
“嗯。”曲陵南點點頭,卻見裴明一臉尷尬,便奇道:“怎的,他說的不對?”
裴明垂下頭,道:“師叔說的自然是對的,只不過,侍妾分好幾種,家母當年,當年是被送去給人當爐鼎的。”
曲陵南正要問何為爐鼎,卻聽云埔真人怪叫一聲道:“哎呀,爐鼎啊,我知道我知道,那就是采補之術啊,這可是邪法,掌教說過修士用采補之術傷德行的,又容易根基不穩,會墮入魔道的。”
曲陵南聽得一愣一愣,眨眼睛問:“那啥叫采補?”
“就是采補唄,小姑娘問那麼多干嘛?”云埔真人不耐地道,“繼續繼續,老打斷人講故事,真是。”
曲陵南忙道:“對不住啊,你繼續。”
裴明此時已不知好笑還是好氣了,他嘆了口氣道:“總之,家母不愿本家的安排,便私自逃走,遇上我爹結為道侶,生下了我。可惜我爹死得早,她一個女人辛苦養我,過不了幾年也病重了,臨去前,把我送回了魏家。”
“那日帶頭奚落我的,便是魏家本家的少爺,他若說我旁的,我大多不理會便是,但他辱及家母,我一時忍不下這口氣,這才,這才誤傷師妹,望師妹念我事出有因,能不計前嫌……
曲陵南此時只覺腹中暖暖一團好不舒服,不禁想這師兄說話果真管用,她一高興,哪里還計較打架那點事?當即揮手道:“哎呀,小事啦,我要聽誰罵我娘我也揍他,只一樣,你下回要揍罵人那個,可不能再胡亂把氣撒別人頭上。”
裴明沒料到她如此輕輕放過,不覺有些發愣。
曲陵南以為他沒聽明白,熱心補充道:“就是說你生氣該揍那個姓魏的,不該跟我打架,就算同門不能相殘,起碼揍他個滿地找牙不能再滿嘴胡吣啊,對吧?”
她屈起肘微微擊了一下跟她挨一塊的云埔童子,云埔童子興致勃勃道:“對極,不過打架多難看啊,師叔這有專門抓弄人的藥丸無數,你要什麼效果的?是吃了渾身發癢還是便溺失禁?哎呀看在你有孝心份上算你便宜點哪。”
裴明一頓,立即道:“多謝師叔,御察峰道微真君已斥責過弟子了,這半月多習門規,我已曉得同門當以友愛為主,不可尋事滋事。”
“啊,不買啊?”云埔童子不無遺憾,“我的藥丸可好了。對吧?”
曲陵南挨回了一下他肘擊,只得違心道:“嗯,還好。”
裴明看著曲陵南,微微一笑道:“師妹質樸寬厚,想來自有福德仙緣,他日待你修為有進,我很期待與你正式較量一番。”
“哦,好,好那個說。”曲陵南學著畢璩的模樣拱了拱手。
“是好說好說啦,笨。”云埔童子嫌棄地瞪了她一眼。
裴明笑意加深,看著她道:“你要保重。”
“嗯,你也一樣。”
“待我出關,莫要忘了你我今日之約。”
“嗯嗯。”
十三 紙飛鶴
不論云埔童子拿曲陵南試藥如何缺德,然服用過一段時日后,那“七息參同丸”的好處卻漸漸實打實地顯出來。曲陵南盤腿打坐時,只覺腹中丹田處的靈力運轉比先前要順暢得多,四肢百骸、五臟六腑莫不于這等潤雨細無聲中悄然修養生息。
她默修師傅所授《青玄心法》秘訣,只覺以往停滯不前之處,此番經脈一損一益之間,一枯一榮之余,反倒能悄然推進,宛若枯木逢春、干涸猶潤。入定之后,內視之余,她分明能感到經脈中先前便有的金色光點開始逐漸復蘇,隨著功法運轉,那金色光點愈來愈盛,直將全身經脈籠罩于一片柔光之中。靈力一過,宛若清泉灌溉,霎時間感官智能,無不擴大,甚至于百米之內的丹爐火燒的劈啪聲、童子數丹的滴答聲、雜役弟子掃灑庭院的悉率聲,莫不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