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臉色蒼白,微微喘氣,嘴角卻勾起躊躇滿志的笑容,他轉頭對小姑娘招招手道:“過來。”
曲陵南忙跑過去,她師傅將手搭在她肩上,將她引到符網之下,柔聲道:“乖徒兒,站這別動。”
小姑娘很喜歡跟師傅挨近站著,她雖不動,卻從儲物袋中將那柄小短劍抽出,回頭問:“師傅,可是又要我做誘餌?”
她的目光天真無邪,有種無知無畏的坦然自若,孚琛一愣,他原本已打好腹稿,那些哄騙許諾、師道孝義簡直張嘴就能來一大通,然而準備好的種種話語卻在曲陵南這句如此直白的問話面前憋了回去,鬼使神差地,向來巧舌如簧口吐蓮花,便是卑鄙無恥也能大義凜然的文始真人,在這一瞬間,竟然以同樣直白的方式,點了點頭。
小姑娘“哦”了一聲,自己又往前站了半步,問:“師傅,站這可對?”
孚琛看著她,曲陵南身高不及自己胸口,眼睛亮若星辰,目光清澈坦蕩得宛若世上任何的陰司污垢全然不入她眼。
可她此刻所站的位置,正是上古巖洞‘地法天功大陣’的死門所在。
這個方位,正是孚琛費了一番工夫才計算精準,曲陵南說得半點沒錯,死門需要誘餌,他一早就打算把這個便宜徒兒騙到那上面站著。
孚琛于符術陣法上頗有涉獵,雖不精研,也有不少心得,但上古“地法天功大陣”乃虛實相容,變化多端,威力非同小可,又有護陣伴生的高階兇獸無數,孚琛推演了多少年也摸不著生門何在,死門又何在。這回曲陵南誤打誤撞帶回那顆蟠哲魚丹,卻一下點醒了他。
這幾日他頻頻下水勘探,終究發現此陣每隔一甲子會輪轉陣門,屆時南火轉北水,東木便西金,生地變死地,水中兇獸皆為陣而設,依陣而生,陣門變化,皆隨陣而遷,這便是小姑娘下水卻不見兇獸的緣故。
而她打殺的那條蟠哲魚,卻顯然是受陣門輪轉影響過甚,一時半會尋不到該去之處,兇性大發,也得虧只是蟠哲魚,不然小姑娘在水中性命堪憂。
死門之位,卻又是陣眼之位,此時錯過,便又要等上一甲子光陰,曲陵南是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對孚琛而言,這便宜徒弟出去后還有大用,倒也未必真要讓她送死。只是驟然之間,接觸到小姑娘清亮見底的眸子,孚琛忽而沒來由有了一絲擔憂。
這種情緒很陌生。
孚琛說不清自己擔憂什麼,也許是這傻徒弟沒準會隕落在此,也許是這傻徒弟活下來后說不定會對他心生怨懟,也許是往后的日子,這孩子沒準也會慢慢在吃虧中學得精乖,自己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嘮嘮叨叨將自己當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煩人聲音。
莫名的,孚琛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的師傅還沒想明白,便已對自己的傻徒弟脫口而出道:“莫怕,師傅在此。”
話一出口,孚琛便以后悔,他完全無需如此作態,自來事師如事君,修行弟子,便是師尊讓徒兒赴死,又有誰能說個不字?
何須多說一句廢話?
可曲陵南聽了這句廢話后,卻像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似的,扭頭沖他咧嘴沖他大大傻笑了一個,笑得孚琛尷尬起來,險些惱羞成怒親自把她踹下水去。
曲陵南脆生生地道:“師傅,我才不怕咧。”
“不怕等會就讓兇獸吞了你。”
“我會先宰了它。”小姑娘絮絮叨叨道,“師傅,咱們快些動手吧,早些出去早些給你找大夫找藥,冬天要來了,你身子不好,在這呆著始終不是個事。”
孚琛抿緊嘴唇,過了良久,他在自己都不知為何的狀況下,慢慢解釋道:“小南兒,你所站之處,乃此上古冰洞陣法之死門所在,此處雖為死門,卻死中帶生,變化萬端,為師推演許久,終能確定此乃陣眼之位。這位置需一個人站著,引那守陣兇獸出來,但你莫擔憂,為師只有你一個徒兒,不會讓你有事……”
“師傅,你別羅嗦了,我且問你,若我站別處是否便無危險?”
“未必。”
“我站此處是否于破陣有用?”
“正是。”
“那不就結了?”小姑娘漫不經心地道,“盡快把事了了,比什麼都強。”
她話音未落,水面突然泛起一層漣漪。
水圈起初只是小小的圓圈,隨即水波開始攪動,孚琛微瞇雙目,手指靈力運出,曲陵南頭頂的符紋驟然變大。
地底開始不穩,水潭深處的轟鳴聲一陣強過一陣,整個石洞開始晃動,咔嚓一聲,曲陵南腳下站著的地面,竟然裂開好大一條縫。
孚琛臉色一變,拂袖就要卷起曲陵南的腰將她拉開。
可電閃雷鳴間,那地面突如其來整塊陷落,就如水底冒出一個吸力巨大的漩渦,頃刻間將曲陵南連人帶石,都給卷了下去。
水下驟然傳來一聲凄厲獸鳴,孚琛當即沖天而起,左手一道極厲火焰直劈了下去,右手同時甩出,直直探入水中,猛然一拉,將曲陵南整個人濕淋淋地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