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天生的火系變異單靈根,駁火術于他實在太過小兒科,他將之傳給曲陵南未嘗沒有敷衍了事之嫌疑。可小姑娘卻心滿意足,覺著師傅待她真是沒得說,這法術太好了,會這個,往后自己生火便生火,想照明便照明,再不用花那個冤枉錢買火折子,這一年到頭得省多少個大錢?
可她沒想過,就這麼個簡單的法術,她卻怎麼也練不會。
曲陵南已經照那口訣練了不下百回,每次均是靈力運至指尖,指甲底下有熱感,然很快便偃旗息鼓,宛若那簇小火苗被人驟然吹熄一般,便是她憋得滿臉通紅,練的手指發顫,仍然無法運起哪怕一點小火光。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自己笨練錯了?可師傅明明說過,練氣期過二層的弟子,使駁火術便不在話下,她分明已至第三層,為何卻練不成呢?
曲陵南練了半天沒出個所以然便不耐煩了,拔出師傅給的小短劍鏗鏘一聲砍到身邊的石壁上,火星溢出,小姑娘沉下臉想,莫非我真練不成?
她再度舉起手,一翻一曲,默念口訣,練青玄心法攢下的靈力再度游走,過經脈要穴,流向指尖,她手指用力一指,仍然毫無結果。
小姑娘猶自不甘,又甩了幾下,別說火苗了,連火星都看不見半點。
她并非生性執拗之人,既練不成便也不強求,返回蒲團盤腿坐下,閉目想,這火只怕與她相沖,千呼萬喚也不肯出來,而一探體內靈力也似乎又從涓涓細流變成干涸溪道,這法術只怕自己練錯了,師傅分明講過的,駁火術只為低端法術,耗費靈力極少。
可現下以她青玄心法三層的功力,卻所剩無幾。
曲陵南好奇地以神識內視,只見丹田之處那團蒙蒙的氣息透著隱隱火光,似乎又長大一圈,幾乎要填滿整個內海。這團東西外部雖籠罩著白霧,然內里卻猶若有些裂縫,透著刺眼的光。
像有什麼要破殼而出一般。
有什麼會破殼而出?小姑娘讓這一念頭嚇了一跳,她趕忙回想自己最近可曾吞下什麼不該吞的東西,又覺著這氣息自下山始便蟄伏丹田,古怪的緊,若是真是吞入妖物盤踞內海,那這玩意在自己肚子里可呆得夠久了。
然那時候,她忙著安葬娘親,下山殺爹,哪有機會去吞下不該吞的東西而不自知?
曲陵南覺著這事不能小覷,不管這團東西是什麼,總歸是著落在自己身上,腸穿肚爛之類的滋味她可不想嘗。小姑娘以神識強行想撬開那層外殼般的迷霧,可沒成想,那東西真如霧氣一般,缺口剛剛撥開一點,立即又被周遭的白霧彌合上。
只這會功夫,她便累得腦瓜子發疼,先頭靈力又耗費殆盡,小姑娘終于支撐不住,歪在蒲團上。
就在她閉目喘息之間,卻分明感到那團迷霧逐漸擴散,幾欲將神識籠罩住,她宛若置身無邊云海,目之所及皆是白霧蒼茫。然迷霧深處,卻有耀眼光線明滅不定,仿佛前頭有無窮寶藏,誘人前往一探究竟。小姑娘禁不住心忖,若往前一步,可能見著那內里的東西是什麼?她一念之間,忽而發覺自己真個超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是實實在在的一步。
可她分明是以神識內視,神識不具形體,不諳具象,這一步,到底是怎麼踏出的?
曲陵南驚詫地低頭,見著自己穿著破破爛爛布鞋的一雙腳,她師傅有穿舊的道袍相贈,可并無穿舊的鞋履相送,這雙鞋,還是她下山之時于河魏城內自己添置,買的是男孩樣式,買完鞋她轉頭跟人討了一碗水,就在那里,她平生頭回知曉,自己的親爹有個綽號叫傅半城。
如今憶起也不過數月前,卻恍若隔世,這雙鞋陪她一路歷險廝殺,可如今怎的竟也跟她入了內海?
沿著鞋往上,潔白的道袍,這衣裳怪得緊,不破不爛,不臟不濕,再往上,是她一雙手,小姑娘摸摸胳膊,確定自己全須全尾都進了內海之中。
可若自己鉆入了自己的身體,那到底哪個才算她實有的身體?哪個才算實有的她?
是現在摸得著這個,還是外頭的那個?
小姑娘頓覺腦子迷糊,她皺眉想了想,還是想不明白。眼前的迷霧似乎越發濃稠,且漸具質感,憋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即是分辨不清,那便不分辨好了。
小姑娘驟然睜開眼,強行踏出一步,她深吸一口氣,不耐煩地用手揮開周圍的迷霧,虛實相疊,無有相容又如何,誰曉得鴻蒙未辟,天地未分之原初,不就是這等混沌?
天地尚如此,人又何須執念于形我?我在我之體內,我仍是我,我于我之體外,我也仍是曲陵南。
她仗著這一匪氣十足的念頭,卻不知已不知不覺間有所參悟,對這個無知的小姑娘而言,旁的修士可遇不可求的參悟領會,于她也不過豁然間的心胸開朗,呼吸順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