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心法》乃她師傅口傳,每日講一點,命她生生記住,而并非如他人一般交付玉簡自行引入腦中。曲陵南自是不知天底下還有玉簡這般好物,她師傅則是樂的裝不知道,不知為何,拿小丫頭最不擅長的背書約束她,文始真人心里愜意得緊。
于是這一月中,倒有一多半時候耗費在師傅考驗徒兒的記性上。這千年前的青玄仙子真乃好文采,明明一句簡單的話,非要拐彎抹角,鋪陳比興一番。且辭章華美,詞藻繁復,再由孚琛低沉悅耳的嗓門吟誦而出,真乃說不出的動聽,小姑娘初初聽得驚嘆不已,待到她自己背誦,方曉得其中厲害。
那等辭章別說背了,便是讀都艱難,讀通了還得懂,懂了才能通透,若非讀書破萬卷,于玄武大陸各種修行典故熟稔于心,信手拈來之人,斷乎寫不出這等盈篇累牘之作。曲陵南每日苦著臉將手背在身后乖乖跟著師傅誦讀,心里卻不知多后悔,早知道便不拜這勞什子師傅,不學著勞什子心法了。
照著她的心性,原本是有話直說的性子,可這些話到得嘴邊,見到孚琛師傅越發白里透青的臉色,不知為何,小姑娘便將話全給咽了下去。
師傅雖然從不在她跟前說明白,可小姑娘還是發現了,孚琛近來似乎壓抑著什麼病癥。曲陵南撞見他三兩回咬牙忍痛的神色,盡管那都是一瞬即逝,可小姑娘卻敏感地察覺師傅臉上的假笑少了許多。
都病到忘記裝神弄鬼了,看來這病挺重的。
小姑娘暗地里嘆了口氣,倒也沒好意思在背書上偷懶,背書練功之余,便日日跑到首次遇著師傅的巖洞水潭邊蹲著,拿著手指劃水,水溫冰寒,但她小腹下三指寬處總有一股熱熱的暖陽般的氣息團著。練那“青玄心法”進展甚微,可這團暖陽,卻意外地隨著她入定而漸漸擴大。
從一個鴿子蛋大小,變得現下有拳頭大小了。
曲陵南不管肚子里有什麼古怪,在她看來,這團古怪的熱能每每總能于關鍵處救她的性命,以往是無跡可尋,如今是有形可儲,愛大便大,愛小便小,她反正是半點操不上心,且得由它便是。
倒是那“青玄心法”也不知是不是她太笨記得慢,練來練去,總是一股小水流般,雖說轉動得順暢了些,可也不見心法中所記載的那等“庶物蚩蚩負氣來,惟人靈秀有根荄”的狀況。
難道那什麼青玄仙子不過海螺吹得叭叭響?
這些想似乎有些不敬。
小姑娘壓下這等念頭,手指頭飛快在潭水面上劃過幾下,皺眉低語道:“怎的還沒來?上回明明我站在這就來了,莫非方位不對?”
她站起來擦擦手,又換了個地方蹲著,盯著碧玉般的潭水叨叨道:“傴僂蟲,乖乖快點出水來,傴僂蟲,乖乖快點出水來。”
她一直叨叨了許久,就在腿都蹲酸之際,忽而聽見一甜膩的女聲鉆入耳膜:“小姑娘,你要傴僂蟲做什麼呀?”
“宰了給師傅補身子。”曲陵南道。
“哎呦,真是個孝順徒兒,姐姐我最喜歡孝順的孩子了。你再蹲近些,待姐姐將傴僂蟲引出來與你可好?”
這聲音柔媚到極點,便是曲陵南這等稚齡女娃聽了也覺著心神蕩漾,若有一根羽毛輕輕拂過心尖似的,有說不出的瘙癢難耐。
“快些,姐姐已經看到傴僂蟲在哪了,你倒是來啊小妹妹。”
曲陵南沉下臉,站起來,冷冰冰地從嘴里吐出兩個字:“蠢貨。”
六 魜偶蛇
曲陵南一聲“蠢貨”話音剛落,縱身一躍,右腿踏上水邊凸起石筍,借力打力,跳了開去。與此同時,水潭深處卷起漩渦,水聲大作,漩渦越卷越快,一個女子的頭顱自地上顯出。她面容嬌媚,艷麗異常,長長的烏發直垂而下,籠著一張小臉精細又楚楚動人。那女子眼睛流光溢彩,仔細瞧去,竟不是黑色或褐色瞳仁,而是宛若日光下閃爍的兩粒寶石,隨著轉動角度不同,折射出攝魂奪魄的神采。
小姑娘一與之對視,登時身形一晃,宛若有尖刺狠狠刺入腦仁一般疼痛,險些站不住。就在此時,她耳朵里聽見那女子的聲音,同樣宛若尖刺,鍥而不舍地鉆進她的耳膜中去,“小妹妹,姐姐適才好意想幫你,你怎地反倒出口傷人?”
這聲音柔媚婉轉,有說不出的撩人心肝,若一般修士聽見,怕不得要情不自禁地心生憐愛,便是女修士得聽,也會倍感愧疚,似自己真個不分好歹,做了冤枉人的壞事一般。
這聲音的主人靠這把勾魂奪魄的聲音,不知已迷惑多少意志薄弱之人。眼見曲陵南臉色發白,似乎支撐不住,這聲音更加哀婉動人:“小妹妹,你如此誤解姐姐的一番好意,可讓人傷心,罷了,你年紀尚幼,我不怪你便是,過來,讓姐姐瞧瞧,這兩年可長高了不曾。”
她如此說話,倒似與曲陵南相識許久一般,曲陵南目光有些迷茫,心里模模糊糊地,也覺著眼前這個女子應該是打小便認識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