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掙扎得欲是厲害,外部藤蔓便糾結得越緊,層層捆縛住她,勒得四肢胸骨疼得厲害,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勒斷。
曲陵南在夢中親眼見到藤蔓嵌入肉中,深可見骨,而那股霸道熱氣卻絲毫不肯服輸,反而激起越來越強勁的力道。她的腹部越積越高,終于到達頂點,砰的一聲巨響,腹部炸開,一道耀眼的光芒沖天而起,剎那間,被光芒照到的藤蔓節節枯死,血肉模糊的四肢與腹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彌合。
此一刻,她猶若浸泡于溫度合適的水中,安全而放松。小姑娘這一生極少有這樣的時刻,腦子昏沉沉地躺在一片溫暖之中,什麼也不用想,明日發愁的三餐吃食,顛沛流離且待明日再說。此時此刻,且讓她四經八脈全浸潤于光芒當中,那道古怪的熱氣不再霸道肆虐,而是罕見地溫順偎貼,輕柔地流淌過全身經脈,宛若娘親的手,滿懷舐犢之情。
雖然小姑娘不太記得娘親的手是否曾如此觸摸過她。
良久后,久到渾身骨骼宛若被那道白光重新拆開又組合回去,曲陵南睜開眼。她用了一會才想起自己在哪,目之所及仍是那無分白晝黑夜均光亮瑩白的石洞。石筍晶亮點點,猶如繁星璀璨,耳聞水滴投石壁,清脆沁寒。
這間石洞偏小,已不是她殺蟲的所在。
曲陵南爬了起來,發現耳力視力竟比之先前強了不少,且閉目之下,方圓數里些微動靜竟能看得一清二楚,便如驟然間腦子里多了一雙神奇的眼眸一般,身未至,然感知卻已遠。
她略跳了跳,竟能蹦起丈余高度,若非及時躍下,頭險些撞上洞頂凸起的石筍。
手一摸石壁,方發覺自己手上竟滿是淤泥,整個人便好似在荷塘里打了滾,又臟又臭,曲陵南雖是只求衣能蔽體食能果腹的人,此時見了自己這般腌臜,也忍不住皺了眉頭。
雖說有幾日沒洗澡,然只是宰條蟲子,也能弄得一身泥巴?
曲陵南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她便不想,此時她暗自慶幸的是多虧娘親早死了,否則以她那般愛美,若見著自己邋遢至此,怕不得又哭一場?
小姑娘寧可再去宰傴僂蟲,也不愿見娘親哭。
她三步作兩步奔至水聲處,洞邊有潺潺寒泉,經年累月沖刷出一道天然小渠,積了清澈見底的一洼水。曲陵南伸手掬水,清涼之極,先捧著飲了一口,卻發現入口甘甜。小姑娘點點頭,對水表示滿意,隨即解下腰帶,脫下衣裳,雙手捧起水澆到身上。
她長年照料自己,這些隨身瑣事自來便嫻熟無比,便是水寒徹骨也渾不在意。待洗去層層泥垢后,曲陵南突然發現,那露出的肌膚潔白無瑕,觸手光滑得猶如打磨過的玉石,長年打獵受的傷留的疤,此時居然全都無影無蹤。
曲陵南吃了一驚,忙摸到自己左肩,她記得就在昏睡前,她這個位置分明讓那丑陋的蟲子撕咬下一塊皮肉,然摸上去一片平滑,哪里有什麼傷口?
小姑娘心跳猛然加快,她抱著衣裳不知所措,忽而憶起山村人講過的精怪故事,有道行的妖魔能將人魂魄轉自別的軀殼,隨心所欲,毫無道理。
曲陵南心下一陣發涼,暗忖自己才剛殺的那一公一母倆條蟲子,身軀肥胖巨大,別早已修煉成精怪吧?
因為報復,故給她換了個中看不中用的殼子?
可千萬別,原來的殼子就算千瘡百孔,經年磨損,且腿短手長,不是什麼好身體,然上躥下跳,翻山越嶺從未含糊過,打獵劈柴,養家糊口更是一把好手。且極少生病,便是病了,多半吃點草藥睡一覺,第二天也會再度神清氣爽。
更何況,那張臉,細細端詳之下,五官終究是肖像娘親多些。
曲陵南捧著衣裳一躍而起,火燒屁股般奔到石洞的另一頭,那邊有光滑的石壁一面,影影綽綽能照出人來。小姑娘戰戰兢兢湊近石壁,摸著自己的臉又捏又掐,終于放下心來。
還是原來那張臉,還好。
雖說肌膚似乎變白變細,然它愛白便白,愛黑便黑,左右也由不得她。
她跑回水洼邊搓了搓衣裳,那身衣裳沾染了血跡泥垢,污穢不堪,無論如何都洗不干凈了。曲陵南因沒被奪舍而心情大好,對衣裳污漬去不掉也毫不在意,只要不臭就成。
她洗完后,就著濕淋淋的衣裳又穿回身上,雖不大好受,然總好過裸身,這洞中目前瞧著是只有她一個,可那神仙樣的混蛋卻善于斂息隱形,誰知他什麼時候又來個神出鬼沒?
小姑娘腦子里沒那等造作無用的羞赧念頭,只覺著那男的雖說好看,但卻說不準什麼時候又想拿自己喂什麼蟲,為了不被咬死,等下沒準一撞見他就得跟他玩命了。
穿好衣裳玩命,就算玩不過人家,死了也不那麼寒磣。
她摸了摸肚子,因吃過郝平溪所贈的下品辟谷丹,此時并無饑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