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四經八脈中橫沖直撞的氣流令她疼痛欲死,然她的神識卻一點點自那種深層激蕩的怨怒與毀天滅地般的暴戾中掙脫出來。曲陵南疼得受不住,她悶哼一聲,單膝跪地,一手拼命握著小柴刀,好歹撐住自己。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不斷吹脹的皮球,說不準哪一刻就要自爆當場。
在這一刻,她有些慶幸,得虧清醒得快,沒多劈一刀,多劈了,這個爹就真死了。
那她娘可不得夜夜入夢來哭?
曲陵南艱難地抬頭端詳自己名義上的爹,她有些奇怪,為何這個男人如此懼怕自己?他顫抖著往后縮,盯著自己的眼像山里的兔子見了狼,曲陵南想說,算了,你別怕,我不宰你,你是我爹,我宰了你娘怕是不答應。
但她一句也說不出,下一刻,她倒到地上,疼得蜷成一團。
她見到她爹狂喜地連滾帶爬爬遠了些,摸了地上一把不知誰掉下的長劍,拔出來踉踉蹌蹌地撲回來。曲陵南看著他拔劍,畏懼又豁出去地對著她。曲陵南心忖,原來這個爹剛剛一幅要死不活的樣子乃是佯裝。
“郎君,妖魔需刺心口,先挖其心,再斫其首!”
曲陵南咬著牙,在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中艱難地與傅季和對視,傅季和猙獰著臉問:“曲蘭宸派你來要我的命?”
曲陵南搖搖頭。
“她在哪?!”
曲陵南想了想,老實道:“死了。”
傅季和一愣,急切地問:“此話當真?”
曲陵南點了點頭。
傅季和大喜過望,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一劍指著她的心口,壓低嗓音惡狠狠地問:“曲家的東西在哪?別耍花招,若無那東西,你怎會驟然靈力暴漲?”
曲陵南喘著氣,她疼得視線模糊,渾身冷汗。
“東西與我,我便讓你死個痛快!”
曲陵南搖搖頭,她覺得自己要死了,死之前,騙這個爹大概不好,于是她誠實地道:“不懂咧,啥東西?”
“我先斫下你四肢,再泡你于醋缸,活活痛足你四十九日再令你死,”她爹臉色鐵青,狠聲道,“你若心存僥幸,傅某……”
曲陵南覺著他未免想得太遠,忍不住打斷他,提醒道:“我就要死了。”
“你!”
“郎君,速速取其性命!妖魔無常,此刻他看似走火入魔,興許下一刻就能緩過來,屆時可大大不妙啊!”
傅季和殺意頓顯,他站起來,就要一劍刺下。
此一幕后面許多年曲陵南都銘記于心,因為這是她活了十余年首度如此近地感知死亡,她名義上的親爹朝她舉起利刃,她平靜無波地等待被一劍穿心。
死了也沒什麼,幽冥杳杳,奈何橋上每日路過的魂靈沒一千也得有八百,這麼些時日過去了,也不知她娘的魂兒還找不找得著。
找不著,也便罷了。
總之自己是盡了力,賠了命,對著誰,她都能說句沒辜負自己的親娘。
做了該做的,小姑娘小小的心中,忽而覺著有種由衷的輕松感。她經脈中的劇痛似乎也停歇了,此時此刻,整個人就好似還仰面躺在山野間屋舍前的草地上,那一樹一花皆是自小看慣了的,涼風徐來之時,也曾有隱約花香盈盈而至,草叢中悉率作響,她閉著眼,都能聽出是兔子還是蚱蜢。
在性命將休的時分,曲陵南覺著不能看著她爹那張令人憎惡的臉死掉。
于是她將視線自傅季和那挪開,看往頭上高遠的夜幕,今夜月朗星稀,月色如水輕盈瀉下,宛若罩上一層輕紗,無風無波,萬籟俱寂,曲陵南滿足地閉上眼,她想,這麼死也不賴。
就在這當口,頭頂上突然傳來傅季和一聲慘叫,小姑娘睜開眼,正好趕上他爹被一股看不見的力氣凌空拎起,越覺越高,他雙手扣住自己喉嚨嚯嚯怪叫,臉越憋越紅,腳蹬得越來越急,曲陵南好奇地順著他的腳往上看,都能看見傅季和的舌頭似乎快伸出來。
那股力道在將掐死傅季和的臨界點上突然一松,傅季和若斷線風箏碰的一下被丟到新娘子那邊。新娘子嚇得尖叫一聲,哆哆嗦嗦問:“誰?出來!”
曲陵南也很想知道是誰,但她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就在此時,她聽見一個古怪的篤篤聲響起,似乎是木杖點地之聲。那聲音由遠及近,少頃,一個男人的聲音柔和地響起:“這不是辛師妹麼?你怎麼這幅模樣?怎麼,這個窩囊廢就是你要嫁的男人?”
新娘子臉色變得煞白,她瑟瑟發抖地道:“張師兄,郝師兄。”
“喲,這可不敢當,”另一個男音冷笑起來,聲音尖得若金屬相銼,難聽得緊,令人一聞之下忍不住要掩住耳朵,“我怎麼不記得,昔日師妹你有這麼知禮啊?”
“大概嫁作人婦,總歸有些不一樣?”那聲音柔和的男子嘻嘻笑道,“辛師妹,你可真不夠意思,就這麼偷偷摸摸要嫁人,事先一點風聲不透,真罔顧同門情誼。可誰讓你是小師妹,師兄們不能真跟你置氣呢?這不,我們哥倆日夜兼程,紫云飛鶴都飛壞了兩只,總算趕上你的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