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搖搖頭,認真地說:“有人托我給他們家傳個口信。”
“啥口信要你一個小孩子家遠道來傳?”老板娘好奇地湊上來問,“別是喪葬婚嫁?”
“不是。”曲陵南看著遠方,心道,傳個你要死了的口信而已,這真不算喪葬婚嫁一列。
自黃昏起整個傅府都熱鬧非凡,張燈結彩,人聲鼎沸,堂上廳間各處雖未正式開席,然賓客間以開始觥籌交錯,杯盞不停。中庭大開,二進的花廳外賀禮不斷,唱喏的喊啞了嗓子,送茶的跑斷了腿,紅紗燈籠罩著紅蠟燭,紅彤彤的一片喜色照進人眼底,仿佛便是無中生有,也要在人臉上硬生生烘托出幾分歡愉來。
這一晚朗月當空,陽往陰來,清輝滿地,晴空無云,似乎連老天也愿給傅半城老爺半分薄面添點喜氣。諾大一個傅府,忙而不亂,井然有序,迎賓的進退有據,待客的謙恭有禮,便是傳菜的小廝,遞酒的丫鬟,也個個衣裳嶄新,模樣利索。管事的更是滿面紅光,神采奕奕,幾乎要將自己視為今日成親的傅老爺一般。
曲陵南地打量滿屋子掛著的紅綢紅燈籠,對這麼多紅布跟不要錢似的掛得到處都是有些不解。
她心忖,不就娶個婆娘嗎?平日她也愛下山閑逛,村里鎮上沒少見漢子打婆娘或婆娘揍漢子。
他們說,那叫夫妻之道。
既然如此,只為了宣稱多個人能跟自己睡覺打架,犯得著聚這麼多人,不論親疏,不管來歷地要道聲恭喜麼?
到底有什麼好恭喜的?
曲陵南皺著眉繼續端詳來往眾人,他們掛臉上的那些笑也有真有假:有些分明笑不達眼,有些分明狼吞虎咽,有些分明貪婪猙獰,有些不過敷衍了事。
這滿堂的人,為何連真假都辯不出了?
當年她娘在世時,倘若不忙著犯愁,也愿意撿些人情世故說與她聽。
娘親給她講過何為成親,言道若這一男一女拜過天地睡一塊便叫夫妻。講這事的那日,她娘興致頗高,曲陵南盡管覺著這些事沒什麼好弄明白,但見娘意猶未盡,便耐著性子地配合:
“若拜了天地不睡一塊呢?”
“啊啊,哪有拜了天地不洞房的?”
曲陵南點了點頭,表示聽懂,隨口又問:“那若睡一塊不拜天地的捏?”
她娘臉色一變,頃刻間淚水漣漣,掩面哭道:“那是無媒茍合,要遭天譴,要遭報應的。”
曲陵南大吃一驚,抓緊問:“啊,還有這等事?莫非雷公電母還管人睡一塊不成?”
她娘不知想到什麼,自顧自哭得正來勁,曲陵南的驚疑相較之下實在無足輕重。哭著哭著,曲陵南的娘親突然撲過來緊緊抓住她的細胳膊使勁搖,手勁之大,疼得曲陵南倒抽冷氣,呲牙咧嘴道:“娘,您輕點,仔細手疼。”
她娘睜大一雙含水美眸,眼底卻燃著火,盯著她,哆哆嗦嗦道:“阿南,乖寶,以下娘要跟你說的,你務必務必要牢牢記住,啊?”
曲陵南一聽“乖寶”一詞自他娘櫻桃小口中蹦出便深覺不妙。在其有限的經驗中,每回娘親喊乖寶,都要她做些莫名其妙毫無用處的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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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將頭發分成兩半往頭上堆容易被樹枝掛到的發髻;逼著她穿針引線,不縫衣裳,倒往那布上繡些不利于行,容易勾爛的花花草草;還有把好好的衣裳硬要拿花瓣擠出的汁來噴灑,攪和得曲陵南蟄伏山林時隔著二里地便被飛禽走獸識破等等……
諸如此類的事層出不窮,幾年下來,小姑娘心中有桿秤,乖寶一出,她娘就得要讓她頭疼。
曲陵南擠出笑容,仔細掰她娘的手,不敢使勁,怕一不留神得把那蔥管般細白的手指頭掰疼了,小心道:“娘,您慢慢說,我聽著咧。”
“你長大了,可萬萬不能無媒茍合,哪個男子要碰你,稟告天地祖宗,三書六禮,少一樣皆不行!”
曲陵南弄不懂三書六禮皆為何物,但她聽明白了她娘的意思,就是待她長大,若有男子想與之睡一起,只怕很有些麻煩事要做。
然對一個小姑娘而言,成長遙遙無期,她娘純是杞人憂天,且跟人睡一塊有甚好,曲陵南自來只睡慣自家床褥,要她分一半給旁人,哪怕給她娘親,曲陵南都不樂意。
故當她貓著身子縮在傅府廳外花叢內時,小姑娘真心實意地替她未曾謀面的爹煩憂,分半張被子與人,這等事做一次兩次便罷,若天天年年如是,還不如一早死了的好。
那就別便宜旁人,讓自己一刀劈了算了。
曲陵南摸了摸腰際的小柴刀,面無表情掃過往來賓客,暗暗比較從哪伏擊比較好,她于狩獵伏擊一道全是自己日觀飛禽,夜觀走獸琢磨出來。說穿了無什麼奧妙,惟耐性二字而已。蟄伏半宿,全力一擊,一擊不中,全身而退,再謀其他機緣。
她沒殺過人,但這些年打獵易物全靠她一人,如何一刀斃命,剝皮剔骨,小姑娘做得嫻熟,想來宰人也不過如此。